大殿鴉雀無聲,婉顔擡頭正視他,并不急于回答,反而抛出一個問題:
“回陛下,請問大殿上有多少人知道弘德夫人何時有孕在身?”
高緯始料未及,反倒一愣:
“前朝與後寝分離,朝臣又怎會得知……”
“好,但奴婢卻能算出,弘德夫人将于明年六月為陛下誕一太子。”
殿中人皆吸一口涼氣,不論先前在嗤笑抑或擔憂,此刻都被她這番話驚出冷汗來。
而與斛律皇後對坐的穆邪利,笑而不語地微微抿唇,雖未言語,卻多掃了婉顔幾眼,眸中暗藏喜色。
“繼續。”
高緯不置可否,隻是身體更前傾了幾寸。
婉顔自知這步棋走對了,忍不住上揚唇角:
“奴婢還知道,陛下欽點去應戰的軍隊,雖會遇到諸多困難,但最終能打赢出色的一仗。這正說明陛下識人清明,而臣子們也忠心耿耿,能力出衆。
“——正因齊國在陛下手裡如日中天,奴婢才要頂着大不敬的罪名,鬥膽向陛下進言。
“蘭陵王子嗣與太子正如拱衛之星與北辰的關系,是難得一見的奇才,且願意為了太子舍棄自己的生命,因此既炜炜煌煌,又易招緻邪物,甚至可能會反噬太子。
“所以,為了國運安穩,必須要讓這星就在自身方位裡,與皇宮呈對應之勢,再加上王爺是父親,可起主星庇佑之用,如此方能逢兇化吉,使其力量發揮到最大,來反哺北辰。”
她真是太佩服自己了……竟然能想到孔子那番話,再編出這些玄乎的說辭。
殿上并非沒有懂星象占蔔之人,祖珽就是其一。但她事先已說過穆邪利生子和宜陽之戰大捷二事,立太子和打赢周國皇帝皆關乎齊國命脈,等到這兩件事應驗,他們不信也得信。或者說,就算仍然不信,也不敢輕舉妄動,畢竟誰能保證下一次不會應驗呢。
隻要事實對應,說辭含糊與否并不重要。
“好,好!無論真假,你都已讓朕感到有趣,看來朕允你進殿,實在不虧。”高緯忽爽朗大笑,“既然關乎國祚,那朕就依你所言,讓四嫂回府上靜養吧。”
“多謝陛下!”
婉顔與高長恭夫婦立刻行禮緻謝。
但話說回來,事情解決得有點太過順利了……她還以為憑高緯對高長恭的忌憚和厭惡程度,并不會在意她這番話。
這人的心思還真難捉摸……說不定是沒想到刁難鄭懷璧後還能看到這出戲,有了意外之喜,便見好就收了。
“——但你這麼有趣,朕倒不想放你走了。”
正在她略略定心時,高緯輕飄飄一句話,又讓她猝不及防,差點驚呼出聲。
“四哥,你府上侍女如此有才,不如送進宮做女官,别浪費了一身本事。”他興緻勃勃望向高長恭,“朕拿十個貌美如花的宮女換,可好?”
婉顔忍不住抽動嘴角……他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能得陛下賞識,是她之大幸,但王府規矩不多,下人們都随性慣了,微臣恐怕她進宮會冒犯陛下,還請陛下三思!”高長恭連忙拒絕。
“這侍女與臣婦情同姐妹,此刻若分别,實在令臣婦不知該如何自處。”懷璧佯裝掩面哭泣姿态,悄悄在衣擺後握住婉顔的手,似乎是想叫她安心,“長恭遠征,臣婦一人已是孤寂,難得府上有知心人,懇請陛下理解。”
見蘭陵王夫婦這樣護着區區一個婢女,高緯眼中漆黑越發幽深濃郁,如同蟄伏洞穴中的蛇,吐着信子伺機而動。
“陛下。”
僵持之際,馮小憐輕笑一聲,拉過高緯的衣領,使他倒向自己,又在他耳畔絮絮呢喃。
婉顔強壓不安,試圖從馮小憐的表情中窺見幾分她的意圖,但她隻是嬌媚地笑着,甚至連多餘的目光也沒分給婉顔。
她要是把婉顔是周國雲陽夫人的事說出來,那一切可就被搞砸了,婉顔也不能保證自己能全身而退……
不,那樣的話,不僅她有危險,高長恭、鄭懷璧、斛律光、斛律皇後,蘭陵王府上下……他們都将有危險!
半晌之後,高緯臉上浮現出得意的笑,似乎比方才更為愉悅。
“小憐,你可真是朕的福星。”他将馮小憐摟得更緊,又潇灑揮手,“好,既然四哥四嫂都如此在意這個侍女,那朕也不奪人所愛,進宮一事暫且不提,不過——
“朕決定,親自奔赴戰場,去會會宇文邕那家夥。”
婉顔瞪大了雙眼,一時驚訝到說不出話。
馮小憐到底跟他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