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緯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卻令在場衆人皆驚愕失色,一時殿内鴉雀無聲,仿若空氣凝滞。
“唉呀!”斛律光率先重歎一聲,“陛下你……”
“陛下,您的好意,臣已心領,但此事于禮不合,也徒增宮内麻煩,還是不必了。”
高長恭再也按耐不住,站起身推辭,聲音雖還如平素那般溫和,卻隐隐蓄着憤怒和忐忑。
“回陛下,王爺府上人丁稀少,臣婦打理起來并不勞累,身子也沒那麼嬌貴,實在不必令陛下如此費心。”鄭懷璧也急急開口。
“哦?”高緯懶懶挑眉,“這偌大的皇宮,難道還養不下四嫂一人嗎?朕不過是想為四哥分憂,竟然連做這點小事的機會都沒有?”
“臣絕非此意!”
“既然并非此意,那答應下來又有何難?”高緯不依不饒,傾身向前,“莫非,四哥四嫂是在懷疑朕别有用心?”
“陛下,你……嘶。”
鄭懷璧氣極,臉頰漲得通紅。她剛想再說什麼,腹中卻傳來一陣痛楚,立馬咬緊牙關皺起眉來。
“懷璧!你怎麼了!”高長恭見妻子面色有異,立馬扶住她。
“恐怕是……動了胎氣。”她眸中一片焦急憂愁,卻仍強撐着語調平淡,唯有刻意壓低的聲音在隐隐顫抖,“長恭,救救我們的孩子……”
斛律錦見狀頓時了然,她側頭朝侍女吩咐了幾句,又端正坐好。那侍女旋即趁衆人不注意,偷偷溜出了殿。
“四嫂這是怎麼了,為何突然說不出話?”高緯眯了眯眼。
“臣婦……臣婦受陛下如此關照挂念,實在惶恐,一不小心動了胎氣。”
“來人,宣太醫進殿。”他倒是不猶豫,立馬大手一揮,“蘭陵王妃動了胎氣,事關皇室宗親,馬虎不得!”
懷璧心下又是一驚,嘴唇上的紅潤逐漸淡去。
太醫該如何當着衆臣的面醫治她啊!
難道她和她的孩子,真的無法平安嗎……
“長恭……”她已帶着哭腔,“我不想,我不想……”
“我不會讓你有事的。”高長恭低聲安慰道,随後鄭重看向高緯,“多謝陛下好意,不過,在大殿裡看病,恐怕掃諸位大人的雅興……”
“四哥啊四哥,你看看你。”高緯一臉無奈地打斷他的話,“你們不放心朕,那朕就讓太醫在衆人眼皮底下診斷醫治,免得出了什麼問題,說是朕耍花招,結果你們還是不滿意。四哥你說說,朕到底該如何做,才能讓你放心呢?”
察覺到高緯握緊了自己的手,馮小憐暗自偷笑。
這狗皇帝,裝倒是很會裝,就樂意看高長恭他們這種正人君子被耍得團團轉,恐怕對他來說,這比打赢宇文邕還要值得慶祝。
但有趣就有趣在,高長恭他們縱然再不滿,也隻能默默忍受,他們不會抛棄大齊,哪怕高緯是灘爛泥。
原來坐在高處掌控所有人的感覺如此暢快……暢快到她隻是在高緯懷裡靜靜地欣賞,都已沉醉其中。
那就讓她看看,這局,到底會如何。
……
更深露重,萬籁俱寂,蘭陵王府燈火未歇,皆等待着車輪滾過青石闆路。
高長恭夫婦未歸,縱使眼皮已跳了好些次,婉顔也不敢閉眼,隻能焦急地守在影壁前,時不時往外張望。
“他們不困的嗎!”她郁悶得直跺腳,“高緯這家夥,怎麼比我還能熬夜,還拉着大家一起熬夜……”
“你要不先睡吧,我守着。”陳長生在旁關切道,“如今大戰在即,皇上就算再不喜歡王爺,也不敢真的拿他怎麼樣吧……或許是我們多慮了。”
“你還别說,他真的敢。”她語重心長,“記住我一句話,千萬不要用常人思維來理解他的行事風格。”
“你現在已經完全不避諱了嗎……”
“你都知道我是那個傳聞中和宇文護拼酒的敵國寵妃,我幹嘛還要唯唯諾諾,我要重拳出擊。”
“……好吧。”
“婉……子穆!子穆!”
忽然聽到有人大聲喊着自己,婉顔轉頭看向門外,隻見懷璧的貼身侍女玉容急急忙忙跳下馬車,朝她奔來,差點被裙擺絆倒。
玉容是懷璧的陪嫁丫頭,之前在北恒州也見過婉顔,因此并沒有瞞着她,也讓她知曉了婉顔的身份,好在有突發狀況時多個照應。
“怎麼了?”婉顔大駭,輕拍玉容的背給她順氣,“你不是守在宮門口等王爺他們出來嗎?怎麼自己回來了!”
“皇後娘娘派侍女偷偷到宮門口告訴我,皇上命王爺出征,要把王妃接到宮中!”玉容急得哭了出來,“王妃不願意,又無法拒絕,動了胎氣,皇上還請太醫直接當着宴會所有人的面醫治她……奴婢知道您與王妃交好,又無比聰明,請姑娘一定想辦法救王妃一命啊!除了您,奴婢再也想不到其他人能有這樣的能耐了……”
“簡直荒唐!”婉顔恨不得跑去扇高緯兩巴掌,“你先冷靜,我馬上随你進宮。”
“婉顔?!”陳長生忍不住驚呼,“你如何進宮!”
“王府侍衛肯定不被允許進宮,但看似毫無威脅的侍女卻可以。”
“可是這樣不就暴露你是女子的身份了嗎?”他繼續追問,“萬一,再暴露你是周國的雲陽夫人……”
“沒幾個齊國人見過我的長相。”她歎口氣,“隻不過,可能沒法瞞住斛律老将軍了……算了算了,救懷璧要緊,其他事容後再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