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裡一團亂麻，攪得五髒六腑都翻湧起來，讓他堵得慌。

他是不是不該翻出這個藥包？

如果子穆真的想害王妃，那怎麼辦……

他能面對這一切嗎？

……

暮色蒼茫之際，婉顔終于與高長恭把邺城剩下的部分轉了一遍，可謂收獲頗豐。

她今天路過陶器作坊的時候進去多待了一會兒，親眼看到工匠用模具制作随葬陶俑和陶竈、陶井之類的模型明器，實在是太幸運了。所以她沒忍住詢問了工匠一些問題，諸如皇帝有無規定齊國各階層人群所用陪葬品在細節上的區别，會在哪些地方有意設計來凸顯齊國獨特性，又或者有些紋飾是否為邺城地區獨有……

直到工匠頭冒冷汗地懷疑婉顔是不是皇上派來檢查工作的官員、自己偶爾偷一下懶被人告密了，高長恭才終于輕微咳嗽一聲，提醒婉顔不要在一個地方耽擱太久。

回過神來，婉顔自己也暗暗懊惱，剛才身為考古人的靈魂在熊熊燃燒，希望這行為不要讓高長恭起疑才好……于是她幹笑着朝高長恭解釋說自己這麼好奇是因為在考慮自己死後有沒有機會買點好看的陶器随葬。

果不其然看到高長恭嘴角抽動一瞬，但也沒繼續追問了。

“……我剛剛跟你說的你都記住了嗎？”他語重心長，“每個方位有幾座城門，與皇宮有多少條道路相連，裡坊間是否有容易藏身的暗角，這些你可還有印象？”

“有！”婉顔自信地猛點頭，“我都記住了，放心吧王爺，我一定不負你所托！”

高長恭這樣做無非是為了他不在邺城的時候，萬一突發情況王府還有後路，這點心思她早就看出來了。

“行，那今天你也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守夜的班我讓張伯安排新人替你。”

“謝謝王爺！”一聽到可以早點睡大覺，她十分感動。

“哎，王爺回來了！”

二人剛走到王府門口，就聽管家張伯吆喝。高長恭尴尬地擡手揉額：“張伯，不必這樣大動幹戈……”

“王爺時常不在府中，這回好不容易回來，老奴這心裡高興啊……”

“張伯……”他一時失語，“是長恭考慮不周了。”

“王爺可别客氣了。”張伯又看向婉顔，“對了，王妃說有事想找子穆問問，就在花園裡。”

“王妃找我？”她難以置信地指着自己，“是讓我和王爺一起過去，還是我單獨過去？”

“王爺若願意，也可以過去。”

“這是什麼話……”高長恭聞言皺了皺眉，“還真是奇怪，那我與子穆一同過去吧。”

婉顔也是莫名其妙，不懂懷璧為何突然要找她談話，而且也沒說一定要高長恭去或者不去，看似在給他選擇，但好像……懷璧自己都沒有想清楚要不要高長恭在場。

就這樣不自在地走到庭院裡，擡頭看到陳長生與懷璧的那一刻，她隻覺氣氛無比怪異僵硬。

陳長生站在懷璧身側，飛快掃了一眼婉顔，卻又急急低下頭，像是不敢看她，表情似很糾結為難，一副欲言又止模樣。懷璧則仍舊沉穩，隻是嘴唇緊抿，也稍微顯露出她的緊張。

“王妃。”婉顔作揖，“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你是誰？”

鄭懷璧冷聲問道。

婉顔心下一驚，但畢竟這些年也算見過大風大浪，于是迅速按耐疑惑與忐忑，道：“王妃說笑了，屬下就是李子穆啊。”

“啪。”

鄭懷璧把一個藥包甩到桌案上，婉顔定睛一看，瞬間感覺手腳冷到冰點。

是她的藥包。

“好，那我換個問題問。”鄭懷璧指着藥包，“從你自己的枕頭下翻出來的東西，你總該認得吧？”

“……”

婉顔看向陳長生，略帶愠怒，而他下意識側過頭，不肯與她對視。

“今天府内打掃，長生好心幫你收拾床榻，才發現了這個，以為是你買給我的，就幫你給我拿過來，這不怪他。”鄭懷璧感受到她盯着長生，開口解釋，“你還是老實交代，你到底是何人。”

“懷璧，這到底……”高長恭見他們三人神情古怪，忍不住詢問。

“這藥是安胎藥，我讓長生拿去藥鋪看過，大夫說是前些日子有個穿着打扮看起來像男人的姑娘找他買的。”

鄭懷璧的聲音隐隐透着壓不住的顫抖。

“子穆，你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完了，女扮男裝的事還是暴露了……但編個其他身份壓根沒法糊弄過去，難道隻有坦白身份這一條路了嗎？

試探性望向懷璧時，婉顔對上了那雙如泛着盈盈春水般的杏眸，與記憶裡初見時的模樣重合。

……罷了，罷了，她其實真的很想和懷璧坦誠相見。

深呼吸後，她緩緩開口：

“王妃，能擡起您的手讓我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