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接受這個孩子之後,婉顔也開始按照大夫的囑咐乖乖喝藥,盡可能少受點生育之苦。所幸孩子也算乖巧懂事,又或者是她這些年騎射練劍把身體底子打得很好,總之暫時還沒感受到什麼明顯的不适。
但畢竟要遮掩身份,她不能明目張膽地煮藥,隻好每次趁巡邏的時候早起或晚睡來用廚房,自然也避着陳長生,從不在房内喝藥——不過中藥味道濃郁,她自己都覺得衣服上被熏得沾了些草藥的苦澀,但陳長生大大咧咧的,加上府裡懷璧也有身孕,有藥的味道并不稀奇,所以勉強能蒙混過關。
這一天,婉顔正準備拿藥去熬,卻見在外面練劍的陳長生忽然闖進屋,說高長恭打算帶她去城裡把上次沒走的各個裡坊都走一遍。
“王爺應該是想在再次離開前把所有事都安排好。”陳長生的語氣染上幾分落寞,“唉,我們一定得替他保護好整個王府。”
婉顔也歎了口氣:“我知道了,馬上來。”
于是她隻好急匆匆把藥包又塞到枕頭底下,披了外袍便出門。
……
漸近黃昏,遠處的天空似被潑了彩,映着絢爛秾麗的光。街上偶爾傳來車輪轱辘聲與小販叫賣聲,府内也可聞廚娘腳夫的交談,明明彌漫着難得的煙火氣,但陳長生獨自坐在房間裡,望着旁邊空蕩蕩的床榻,心裡沒來由冒出一陣怅然。
子穆不在,他練劍也練乏了,可真無聊啊!
之前自己一個人獨來獨往倒也沒什麼,但最近和子穆相處了一段時間,倒像有些離不開他了似的。子穆學識淵博,總能讓他學到不少,又性格好,時常說些令人不禁捧腹的話,很是談得來。
子穆說過自己不會在一個地方待太久,等到離别的那一天,他一定會很舍不得,一定會……經常想念這樣一位真性情的朋友。
“咚咚。”
敲門聲打斷了陳長生漫遊的思緒,他随口應:“請進。”
門開了,是府内的管家伯伯,他見陳長生便笑:“哎呀,長生你在啊,正好。”
“張伯有什麼事嗎?”
“今日府裡上下都在收拾,這不馬上要收拾到你和子穆這間屋子了,你要是沒事,索性也來幫忙吧!”
“哦,好。”
幾個小厮已端着水盆抹布候在屋外,陳長生這便側身讓他們進來,卷起袖子加入其中,衆人擦桌子、掃地闆、換被褥,忙得不亦樂乎。
“子穆的床……”陳長生猶豫着回頭看張伯,“他不在,亂動不太好吧?”
“沒事,現在我們換好被褥了要一并拿去給姚嬸洗,你把他床上的東西拿出來放好,回來說一下就行。”
“那好吧。”
陳長生深吸一口氣,雖然兩人都是大老爺們,但子穆換衣服從來不當着他的面,在某些事上那是相當秀氣拘謹,此刻動他的被褥便有些不自在。
他拿起枕頭,忽然發現下方壓着一個紙包,散發着淡淡的中藥味。
藥包?
子穆生病了嗎?但他怎麼從來沒說過?陳長生也從來沒看到過他喝藥……
好奇怪。
因這藥味有些熟悉,陳長生便拿起來嗅了嗅,努力辨認在哪裡聞過,而後一拍腦袋,差點驚呼出聲。
這不是王妃殿下身上萦繞的藥香嗎?
莫非子穆曾替王妃殿下買過藥,然後沒來得及交給她便随手放到了枕頭底下?
陳長生百思不得其解,撓了撓後腦勺,讷讷對張伯道:“張伯,這藥好像是王妃的,我猜可能是王妃請子穆幫忙買回來的。這幾日我沒有和子穆時時待在一塊,我想,或許他單獨出過府采購。”
他把藥包遞給張伯,後者接過後也湊近一聞,點了點頭:“這确實是王妃喝的安胎藥的味道。既然如此,你替子穆拿去給王妃吧。”
“是。”
陳長生這便拿着藥包去找鄭懷璧,她白日一般在後花園的亭子裡撫琴,此刻果然也在。
“王妃,這是子穆替您買的安胎藥,剛剛張伯帶人來打掃房間,翻出了這個,我就幹脆拿來交給您了。”
“子穆?”鄭懷璧詫異道,“我并未吩咐過他去買藥啊。”
“啊?”陳長生也懵了,把藥包遞上去,“您或許是貴人多忘事了?這就是您的安胎藥啊。”
鄭懷璧拿起一聞,慢慢蹙緊了眉頭。
這成分聞起來确實與她的安胎藥很像。
但是,她并沒有吩咐過子穆去買藥。
難道說……
她睫羽微顫,聲音漸冷:“長生,你把這藥包拆開,找個大夫看看有沒有混入什麼喝了之後會對孕婦不好的藥草。”
“——王妃殿下!”陳長生聞言大駭,連忙低頭抱拳,“子穆不是那樣的人,他不會有意害您的!”
“……我也希望他不是那樣的人。”鄭懷璧深深吸了一口氣,“但是,防人之心不可無,何況子穆也才來府中數日,我們中并沒有人對他完全知根知底。”
“去看看吧,無論有沒有,等會子穆回府我都要親自問問他。”
鄭懷璧語氣輕柔溫和,卻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堅決。陳長生第一次認真端詳這位端坐于古琴前的女子,他恍惚才發現,王妃的脊背一直都挺得筆直。
光是操持府中大小事務已令他心生敬佩,而此刻他竟本能産生了大逆不道的感慨——就算有一天王爺真的回不來了,王妃也能頑強地撐起整個蘭陵王府。
呸呸呸,王爺和王妃都會長命百歲!
鄭懷璧又将藥包放回陳長生手中,明明那樣輕盈,可他卻忽然覺得藥包沉重而燙手,讓他恨不得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