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已近黃昏,天色逐漸暗沉,日頭西斜,最近天邊灰蒙積雲太多,很快便把光線都遮擋在外。草原陷入陰影中,星星點點的火卻又開始在各自的營帳裡燃起。
因喀芙隐瞞了赭石粉與薩滿對她說的那番沒頭沒尾的話,很快就将這個問題結束。瑟爾曼離開時,他遠去的背影已與茫茫原野融為一體。
“公主,咱們該點火了。”
一旁的侍女微笑着提醒她,婉顔卻發現因喀芙的身體幾不可察地輕顫幾下。
“點晚了,您的叔父可要怪我們這些奴婢服侍不周了……”見因喀芙未應答,侍女又戚戚道。
“點,點吧。”因喀芙微微颔首,整個人全往床榻上蜷縮後退,手牢牢抓着婉顔衣角,幾乎像是躲到了她身後。
侍女仿佛渾然不見因喀芙的怪異舉動,兀自走向靠近床榻的正中央,往火爐裡扔幾根結實的圓木,另一位侍女旋即遞過火把,将木頭點燃。
刹那間,昏暗的營帳被火光照得明亮如白晝。
隻是……婉顔猶疑地看了看身後瑟瑟發抖的少女。
對于遊牧民族來說,火是保護生命的象征,可她為何表現得像是在……害怕火?
“因喀芙?”婉顔試探着喚她,“——昭昀?”
宛如林間小鹿般的少女顫抖着擡眸望她,一雙藍眼睛裡隐約泛着瑩瑩水光。
“顔姐姐……我怕,我怕……”
方才還意氣風發的少女此刻卻狼狽退縮,婉顔心有不忍,轉身抱住她,又朝侍女們說:“你們先下去休息吧,這裡有我陪着公主,不用人來伺候。”
侍女們退下後,因喀芙終于嗫嚅着開口:
“顔姐姐,我怕火……我一看到火,我就想起母親,她……”
婉顔頓時愕然。
是了,兩年前他們一起發現了蘭夫人燒焦的屍骸,恐怕就是從那時起,因喀芙開始畏懼着與她的生活緊密相連的火了……
在草原生活,夜晚不可能不點火,但隻要她的視線裡出現火,她就會想起當年母親被火燒死的慘狀。
瑟爾曼和老可汗都不在,她沒法對任何人說,也沒法獲得任何人的理解,隻能自己硬生生忍過來。
火光映着因喀芙的臉頰,也映着她深邃雙眸下的青黑。
婉顔之前隻以為她是因這一系列的變數導緻憔悴了不少,或許,每天都不得不在侍女的監視下面對駭人火光,也讓她痛苦萬分……
“怎麼辦……我好痛苦,我不想看到火,我害怕……”因喀芙又往婉顔懷裡鑽了鑽,“顔姐姐,幸好你在,我才能說出來……”
婉顔心生憐惜,将她摟得更緊,大腦卻在飛速運轉如何能減輕因喀芙的痛苦。
“是不是不看見火,就能好一些?”
“應該是吧……”因喀芙哽咽道,“但我之前試過,無論火爐放在哪個角落,我都能看到火。”
婉顔擡頭環顧四周,試圖尋覓一個能遮擋火光的角落,但帳内均是較矮的陳設,确實不可能真正看不到火。
縱然中原的高坐具和胡床之類的都是從這些部族傳過去的,但這也并沒有高出多少……怎麼說呢,就像新石器時代的半地穴房屋,無論如何都受限于木材和建築平面,所以雖然屋頂高出地面許多,整體看來還是很矮。
等等,半地穴……
半地穴!
婉顔驚呼出聲:“我想到辦法了!”
“什麼?”
“地上沒東西擋住它,那就把它藏地下呀!”婉顔站起身,掃視地面陳設,“在中央挖個淺坑,把火爐放進去,點燃的時候不就可以把火光藏在裡面了!”
“對哦……”因喀芙恍然大悟,“這麼簡單的方法我卻沒想到,看來還是被地面給拘束了。”
“我這也是通過之前學過的房子聯想到的,否則思緒也被局限了。”婉顔笑道,“你來中原後,我可以給你講好多好多我學過的東西,很有意思的!”
“好!”因喀芙顯然十分開心,語氣都輕盈了些,一雙眼睛目光炯炯,“顔姐姐,你讀過這麼多書,是不是也去過很多地方呀?”
“算是吧,江南、中原、西域、突厥,甚至是大海另一邊更遙遠的地方,我都去過一些。”談及喜歡的事情,婉顔似乎陷入了溫柔的回憶中,“我之前跟宇文邕說過,想要效仿郦道元,走遍名山大川,記錄下不同地方的風土人情,可惜現在局勢未定,很難實現。”
“甚至是海那邊的地方……”因喀芙喃喃道,“我也好想這樣,自由自在地去看看這個世界。”
當你堅定内心,這世間萬物都可成為你的助力——她突然想起薩滿對她說的這句話。
她堅定地想要活成顔姐姐那樣的人。
自由,獨立,勇敢,善良……最重要的是,她對這個世界懷有熱愛,那熱愛比日光還明亮。
“顔姐姐……”因喀芙堅定道,“等局勢穩定下來,我想和你一起去周遊四海,可以嗎?”
“當然可以!”婉顔激動到拍手,眸底隐隐閃爍着微芒,“旅途中有個伴既能互相照應,又能一起分享,多好呀。讓我想想,現在中亞有粟特的片治肯特,再往西是薩珊波斯,安納托利亞那塊正是拜占庭,歐洲現在是中世紀。話說回來,瑪雅文明正在古典期,但跨越太平洋的航線還沒開,不行不行,現在還沒到地理大發現的時機……哎呀,你這說得我現在就想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