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呲。”
縱然中間有些話婉顔說得聲音極小,因喀芙并不太聽得懂,但她還是被逗得莞爾一笑,短暫地忘記了那令人害怕的、毀滅的火光。
因為此刻,婉顔成了她心裡的火光。
“這裡有鐵鍬嗎?”
婉顔的聲音将她又拉回現實,她搖了搖頭。
“那我喊人拿鐵鍬進來吧。”婉顔卷起窄袖,興緻勃勃道,“我會用鐵鍬,讓我給你挖個洞出來!”
雖然在實習前就穿越了,但她還是在課程實踐的時候去過不同工地,自然看過民工使用鐵鍬挖土,甚至還上過手體驗了一把。
區區火爐,根本不在話下!
……
祭馬是突厥-鞑靼人的傳統儀式,每年舉行一次,持續兩到三天,通過薩滿一系列具有象征性的行為,來與天神對話,獲得神的旨意。這關系着整個部族來年的豐收和福祉,因此,薩滿在此儀式上說的話,顯得至關重要。
——即使是世俗權力的所有者可汗,也不能違逆。
“你這是在幹什麼?”瑟爾曼低頭看了看奮筆疾書的婉顔,好奇道,“寫的是漢文嗎?好像又不是很像……”
“呃,算是漢文吧。”婉顔看着手中紙冊,默默想他絕對猜不到這是簡體字,“我難得趕上一次你們突厥的傳統節日,自然要好好記下來,免得以後忘了。”
“氈包中間有一棵桦樹,樹枝被修剪掉,樹幹上刻了七道階梯,按照宗教神話學的分析,應該是象征世界之樹通向的七重天。在第一天的儀式上,薩滿會精心挑選一匹用來獻祭的白馬,在氈包裡點火,并拿着鼓穿過煙火,呼喚諸位神靈。出了氈包後,她會絞斷一隻用碎布頭做成的鵝的身體,并唱一首歌……”
婉顔一邊詳細寫下她所看見的一切,一邊還會配上幾筆線條草圖。她心滿意足地擡眸,隻見那位神秘的綠眼珠薩滿正在攀爬那高大筆直的桦樹,她身形瘦小,爬樹顯得格外靈活輕盈。
煙霧在氈包周圍萦繞,若不是她站得比較遠,她也得被嗆個不停。真佩服這薩滿,居然沒有任何不适的反應。
這已是儀式的第二夜。薩滿需要爬上樹頂,經曆每一重天,并将她所見告訴人們,直到最後一重天,她向白烏爾幹神提出詢問,等到天神的神谕。
篝火旁圍了數不清的人,東可汗和他的手下占據最為醒目的位置,婉顔和瑟爾曼則選擇低調行事,隐匿在人群中。
隻是……因喀芙并不在場。
她害怕火焰,帳内火焰已讓她眼泛青黑,何況是這偌大氈包中熊熊燃燒的火焰。
幸好東可汗并未在此事上多加為難,尋着個身體不适的借口,她便在自己帳中好好休息。營帳離舉行儀式的廣場很近,所以他們也能放心。
正在婉顔胡思亂想的時候,女薩滿終于到了登天的最後一步——她虔誠恭敬地在樹頂朝黝黑的天張開雙臂,手上重疊的镯子叮當作響,碰擊出清脆悠長的聲音,與她那低沉迷離的語調逐漸重合:
“至高天神,請予聖谕,在天之下、雲之上,狼的後裔獻上敬意——”
她的面容逐漸由平靜變為癫狂,表情富于變化,難以捉摸,身體也擺出怪異的姿勢,手镯和鈴铛的碰撞更加急促。
“——請告知,血脈該歸何處!”
煙霧幾乎将她的身形全數掩蓋,仿若神聖與世俗間的屏障。
一陣短暫的沉默。
衆人皆屏住呼吸等待薩滿将神的意志傳達出來。多數人并不知道薩滿問的到底是什麼意思,然而東可汗面色一驚,臉上笑容似有些許僵硬。
“藍天之下,藍雲之上!天鳥,去往你該去之處!”
像死屍一樣在樹幹上伏了一會兒,猛然間,她又擡起身軀,念念有詞,聲音恍若可穿透頭頂烏雲:“天神說,若突厥不遵守和親承諾,将使神威掃地,屆時,整個部族都會陷入黑暗和毀滅!”
話音剛落,東可汗明顯不耐,從裝飾華麗的椅子上站起,似乎想要沖上前與那薩滿争辯什麼。
“轟隆——”
雷聲乍起,震得整個大地都顫抖起來,天空被刺目的閃電撕裂,火花在電尾落向人間。
夏夜草原天氣本就多變,看來這段時間的陰沉,終于在今夜得到了釋放。
被雷電吓得噤聲的人群方才回過神,哭喊的有之,害怕的有之,這場雷來得實在太湊巧,人們很難不将之與天神警示聯系起來,便拼了命地想要趕緊逃離此地,你推我搡,一時間人群喧鬧竟不遑多讓于電閃雷鳴。
“阿顔,快随我去避雷!”瑟爾曼一把牽過她的手,立刻轉頭尋找最近的營帳。
然而婉顔與他的步伐一同停在了下一秒,他們神色凝滞,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或許是此刻的沉默,讓他們終于能分辨出人群喧嚣中除了害怕還有什麼聲音。
有人在喊,着火了。
剛才那道閃電,正好劈中了離廣場較近的營帳。
——公主的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