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看了看手中信件,似有不舍:“對了,這信……既然是襄陽公主寫給你的,還是還給你吧。”
窦毅識破她眼中留戀,不禁莞爾,拱手作揖道:“夫人也并未給微臣寫什麼要緊事,皇嫂若思念陛下,就留着吧。”
“那……多謝了。”喜色頓時攀上她的眉梢,她将信件貼在胸前,如同在擁抱她的愛人。
瑟爾曼見狀,一時心情複雜,有股莫名其妙的情緒在他胸腔内橫沖直撞,說不清是酸楚還是郁悶,總之叫他憋得慌。
如果婉顔抱的是他……該有多好。
他略微蹙眉,又在心裡數落自己怎麼還跟幾封信較上勁了。
“好了好了,因喀芙那邊估計也有進展了,我們去看看吧。”不想被這些亂七八糟的情緒左右,他拉過婉顔,與窦毅一行人草草辭别,“各位使臣,恕我招待不周,就與婉顔先行離開了。”
隻是隔着衣袖握着她的手腕,從布料處傳來的體溫就令他心裡一暖。
……
二人又是一陣趕路,卻在經過因喀芙住處時被叫住。
“哥,顔姐姐!”
“哎,你怎麼已經回來了?”回頭見正是因喀芙在喚他們,瑟爾曼停下腳步,震驚問道,“薩滿已經談妥了?”
“我是誰呀,這點小事還辦不好嘛。”她得意地揚起下颌,又招手示意他們進帳,“你們快進來,我跟你們說說。”
婉顔踏入營帳後掃視四周,明顯發現這裡比瑟爾曼的營帳華麗整潔許多。看來因喀芙所言不虛,至少在物質條件上,東可汗并沒有為難她。
“……所以薩滿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啊,她真的答應幫我們做儀式了嗎?”甫一坐定,婉顔便忙不疊地抛出幾個問題。
因喀芙深吸一口氣,像是有些局促:
“她……很爽快地同意了。”
“什麼?”
“她說,再過幾天王庭會舉辦祭馬儀式,那時她可以協助我們,向上天提出突厥需要遵守兄弟諾言。”
腦海中浮現那位薩滿的面容,因喀芙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的心神更為清醒,語氣更為堅定。
事情并沒有這麼簡單。
那是一位神秘的中年女人,穿着不同顔色的羽毛織成的衣裙,清瘦又棱角分明的臉上用顔料繪着奇怪的圖案,一雙眼睛碧綠如翡翠,剔透而幽深,比草原上的綠色還要富有層次變化,叫人難以捉摸。她的營帳偏僻冷清,四周無人,帳中則燃着多種她說不上來的草藥混合而成的香膏,将狹小空間籠罩在濃郁香氣中,煙霧缭繞間隻覺心神迷離不定。
伴随着薩滿手中樂鈴的沙拉作響,倒真讓她覺得自己有點魂不守舍了。
她素來對儀式無感,所以每次王庭舉行薩滿儀式也都隻是吃吃喝喝順帶圍觀一下,直到今日接近薩滿,才恍惚感覺到自然之靈的氣息。
大自然的邈遠呼喚,來自婆娑的樹影,來自蕩漾的湖水,來自皚皚的雪山,來自雀躍在枝桠間的的松鼠、山貓,來自靈活奔走的角鹿、雪豹……
一切,都融在了薩滿那對綠眼珠裡。
草原的顔色,森林的顔色,深淵的顔色。
而就在她與薩滿對視的那一刻,那雙蘊蓄着自然之靈的眼眸,帶着無盡憐憫地凝視她。
像是來自地母的凝視。
“公主……是為了自己的命運而來,對嗎?”
她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宛如在煙霧中浸泡多年。
“是。”因喀芙攥緊了手,“希望您能向白烏爾幹神提出,我們突厥需要遵守對周國的承諾,讓我成功前往周國。”
“我可以提,這隻不過是祭祀中的一句話而已,但……公主是否已經想好自己的命運會如何?”
薩滿幽幽地盯着她,讓她有些發憷。
原本聽到她願意幫忙的喜悅被這古怪的氛圍沖刷而散,因喀芙猶豫一瞬,語氣變弱幾分:“命運如果能這麼容易就想得通,那也不能叫命運了吧。”
“世界會給你答案。”薩滿向她伸出一隻手,蒼白枯瘦,猛地一看比幹枯樹枝還要駭人幾分,“來吧,把手交給世界,讓這世間萬物給你答案。”
“幹什麼……啊!”
不等她提出疑問,薩滿直接一把拉過她顫抖的手,放在了木桌中央的水碗裡,緊接着又往裡面撒了一把紅色粉末。
“這是什麼?”
“赭石粉。”薩滿終于不再盯着她,而是聚精會神在水中搗弄那粉末,“這種與鮮血相同的顔色,能指引你去往你生命的歸途。”
因喀芙頓時好奇起來,探頭去看那水中的赭石粉。出乎她的意料,粉末并沒有立刻融入水中,而是在薩滿和她的指尖穿梭遊離,似乎想要變成什麼形狀,但仍然看不分明。
千變萬化……可不就是命運麼。
直到她快走神到打瞌睡了,薩滿終于松開了手,指着水碗:“看,這就是你的答案。”
她猛然來了精神,瞪大了雙眼。隻見粉末在鋪滿落葉的水底彙成了一個猩紅的心形,但心間有個缺口。
不知道是自己精神緊繃,還是其他原因,她的心間突然一顫。
“這是……?”
“你為你的心而來,也為你的心而去。”薩滿眼中的憐憫加深,“孩子,你要記住,若你能始終堅持你的心,這世間萬物都會成為你的助力——你會獲得你所愛,會得到你所想……但,這也有代價。”
“我不是中原的算命人,不會給你什麼建議,我隻是在向你轉達自然的聲音。”薩滿擡眸,“即使是為所愛而死,也可以嗎?”
“我不知道。”見薩滿如此認真,她雖然懵懵懂懂,但也态度嚴肅起來,老老實實回答,“但既然是我選擇愛的,想必也是值得我去付出生命的吧。隻要我不後悔,那樣的事,就是有意義的。”
饒是如此作答,她卻仍是心裡一驚。
為什麼要問這種問題?
難道自己……
去周國會需要付出自己的生命嗎?
不,是為所愛付出生命,那這個愛指的是什麼呢?
她愛着什麼?或者愛着誰?
“好。”
像是看穿了她内心的疑惑,薩滿彎唇微笑。
“既然如此,我自會在不久後的祭馬儀式上提出你的訴求,至于您的叔父是否會讓你如願,那就看自然之靈的意思了。
“無論如何,都請記住一點。
“這片古老的土地,既能孕育生命,也能毀滅生命。
“新生還是毀滅,都取決于你的心。
“這其間,唯有愛永遠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