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已經被燒焦的人,躺在紅燒土的房屋殘骸裡。
此人已被燒得面目全非,臉龐和身軀都被大火吞噬扭曲得不成樣子,身上衣物和配飾也都在火中一并熔化或變成灰燼,有的還黏在骨頭上,十分猙獰可怖。若是隻有骨骼,婉顔還可以嘗試根據顱骨和骨盆等部位判斷一下這具屍體的性别和年齡,但現在情況複雜,她一時也愕然不已。
之前見過的都是曆史悠久的古屍,所以就算可怕,也因為時間的距離能消弭不少恐懼,反而增添敬畏感。但眼前這具,明顯是十幾年前的,所以在她看來,與其說是考古,不如說是發現了命案……
她強撐着喉嚨翻湧出來的惡心,又定了定神:“我們需要……檢查一下這具屍體上的細節,來看看此人到底是誰。”
“聖山底下居然會有屍體……”瑟爾曼神色複雜,“還是死相這般慘烈的屍體,這……”
“不如請查木爾老先生過來一看?”宇文邕提議道。
“有道理。”瑟爾曼點頭,“我稍後便派人去請他。”
“那現在……”昭昀聲音有些哽咽,“我們怎麼檢查?”
“嘗試能不能看出這人的死因。”婉顔猶疑道,“雖然被火燒焦,但也有可能是死後被人縱火僞造的,所以我們還得檢查其他地方,比如口鼻、肺腑之類的……”
“顔姐姐……如果我沒看錯的話,”昭昀指了指屍體旁邊一團黑乎乎的泥土,“這裡好像有什麼東西還沒挖出來。”
婉顔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屍體身側有一塊詭異的方形凸起,似乎土壤下面還有東西。
于是四人幹脆分為兩組,瑟爾曼和宇文邕檢查屍體的口鼻髒器,婉顔和昭昀繼續挖它周圍的遺迹。沒過多久,她們挖出了一個稍有變形但依稀可辨的箱子,箱子是銅制的,縱然曆經大火,也不會完全化為齑粉。婉顔嘗試打開箱子,發現箱子内壁隐隐發黑,許是外圍高溫導緻黑煙烙在了上面,然而除此之外,箱子裡的東西,與昭昀前一晚描述的——幾乎一模一樣。
她母親的箱子……
婉顔喉頭一動,神色凝重地看着昭昀,隻見她同樣一言不發,咬着的嘴唇不住顫抖,甚至隐隐冒出血絲。
“昭昀!”婉顔低聲喊道,“你先冷靜一下,在确認屍體身份之前,不要自己吓自己。”
饒是如此,她也十分心虛,看目前狀況,有些事似乎不言而喻……根本無須确認。
昭昀眼眶已泛紅,她哆嗦着手去拿起箱中那個精美的銀盒:“這就是當初,母親不讓我打開的盒子……”
“打開看看。”婉顔說。
昭昀呆滞了片刻,而後緩緩點頭,動作沉重地打開盒子。婉顔恍惚覺得,好像光是打開這個盒子,就要耗盡昭昀的渾身氣力。
她們兩個緊緊盯着盒子,卻在盒子完全打開的那一瞬倒吸一口涼氣。
——盒子裡空空如也!
怎麼會這樣……如果盒子裡真的什麼東西也沒有,她的母親又何必不讓她打開,甚至因此訓斥她呢!
還是說……裡面的東西已經被轉移走了?
“我們這邊……有新發現。”
瑟爾曼緊抿着唇,或許是因為夕陽餘晖映照着地上的積雪,或許是震驚于眼前所見,他的臉色慘白如紙,比昭昀的反應好不到哪裡去。
她們望向他,隻見宇文邕和瑟爾曼分别扳住屍體的下颌,将它的嘴唇張開,裡面俨然躺着幾點刺眼而濃郁的鮮紅色。
“紅豆。”瑟爾曼喃喃道,“——隻有母親手裡才有的紅豆。”
婉顔和宇文邕面面相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們。這種種線索皆指向了一個人——那就是瑟爾曼和昭昀的母親,他們眼中因受老可汗誤會而被東可汗護送離開突厥的母親。
原來他們的母親一直沒有離開突厥。
原來她在雪山之下,沉默了十二年。
“等一下,紅豆上好像有什麼記号……”
她口腔中有一粒紅豆就在舌尖上,很容易被觀察到,宇文邕側頭打量,發現上面似乎刻有什麼字迹。
瑟爾曼顧不上悲傷,繼續配合宇文邕撐開颌面。
“你取還是我取?”宇文邕見他一副失魂落魄模樣,試探地開口,“如果你受不了,我可以來……”
“不……”瑟爾曼的眼眶已然濕潤,蒼藍眼珠如同泛起漣漪的湖面,“讓我來。”
他伸出手探入屍體口中,昭昀早就偏過頭去不敢看,婉顔于心不忍,想要叫住他,但看他雖然手在顫抖,眼神卻透露出堅定決絕來,所以翕張嘴唇片刻,終究沒有出聲。
“……八顆。”瑟爾曼深吸一口氣,“我探到了八顆紅豆。”
他攤開手掌,将手心的八顆紅豆放在雪地上,宇文邕起身從行囊中拿出塗了油的火把,用燧石點燃了它。
借着逐漸明亮的火光,他們将紅豆排開,發現雖然顆粒較小,但能夠看到上面隐約有字迹,看筆劃似乎是漢文,瑟爾曼略一思索,将幾顆紅豆調換了順序,而後聲音沙啞地念了出來:
“相思入懷,可解萬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