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有被人為擾動的痕迹。”婉顔将那些沙石撥弄開來,神情嚴肅,“看來聖山……确實沒那麼簡單。”
“可以看到底下有什麼嗎?”宇文邕也湊上來,半蹲下身體觀察。
她搖頭:“你看,現在我們隻能把最表面的堆積物……也就是最表面的這些沙土用手撥開,再深一點土壤結塊變硬,我們現在是挖不開的。但我懷疑……紅燒土不止表面這一點。”
“有其他工具嗎……咳咳。”宇文邕又是咳嗽兩聲,濃密睫羽上覆着被風刮來的細小雪屑。
“我有鐵鏟,但現在我們必須先回去,不然風雪更大,你的身體也受不住。”婉顔歎口氣,站起來扶住他,“回去之後再禀報大皇子吧,我看他并非全信聖山傳聞,隻是缺少調查的證據罷了。”
宇文邕颔首,走到了當歸旁邊,略有驚訝:“這是……當歸吧?”
“你果然還記得它!”婉顔得意地拍了拍當歸的脊背,“我家當歸原來是突厥好馬,竟也找到我了……我今天本想帶它去見你,結果你當時還昏睡着。”
“現在也算是看到了,不晚。”他也伸手摸了摸當歸的鬃毛,隻是在雪中站立太久,它的毛發已濡濕一片,分成了幾绺。
“坐我的馬回去吧,當歸腿上受傷,恐怕難以載這麼多東西回到營帳。”他指着一旁的棗紅色大馬說道。
婉顔點點頭,瞥見當歸背上的木桶,歎道:“剛才好不容易鏟好的雪在和雪狼搏鬥時都被倒出來了,看來現在還得再鏟一遍。”
“我和你一起。”
婉顔本想拒絕,但宇文邕直接從她手中接過鐵鏟,她便默默扶着木桶,以便更輕松地把厚雪送入桶中。二人配合起來倒也算快,不一會兒便又裝滿了。
當歸馱着木桶,前肢幾乎沒承受什麼重量,能走得更順暢些。婉顔上了棗紅馬的後背,又牽過當歸的缰繩,以免兩匹馬再走散。
宇文邕上馬之後,馬背上的空間明顯狹小許多。她的後背幾乎貼着他的胸膛,側邊還傳來他輕微的呼吸聲,她看着白霧被風切散,一時有些恍惚。
他雙手牽着缰繩,将她牢牢锢在自己懷中,她隻消往後微微一仰,便可靠上他的肩窩。
太近了……她汗顔地腹诽道。要不是為了當歸,她怎麼會這麼爽快答應他的提議……這太尴尬了。
方才雪狼剛死,她驚魂未定,所以并沒有太關注一些細節,現在想來……她倒有些看不透宇文邕。
他明明已經昏迷了一天,加上傷口複發,居然還會隻身一人跑來聖山找她。
婉顔這才意識到,方才自己心跳得厲害,不隻是因為雪狼,還有……他。
不行不行,一定是吊橋效應!她拍了拍自己的臉,神色有些窘迫。
“怎麼了?”宇文邕在身後發問,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胸腔的些許震動。
“我……”她很想旁敲側擊地問一下,但往日靈活的舌頭此刻如同打結般編不出完整的句子,隻好一轉話鋒,“我想起剛才的事,還是感覺很心驚膽戰……不過說起來,你剛才那一劍真的好厲害。”
雖是為了打岔,但她不得不承認,方才宇文邕那一劍直中要害,可謂是皆具快、準、狠,利落而決絕,一如他本人。
他聞言揚起嘴角,隻是聲音雖平靜,終究暗藏着更深的情緒:“我十歲那年參與皇家圍獵,在森林裡迷了路,然後遇到了幾隻狼。”
“啊!”她忍不住驚呼,“我要是十歲在野外單獨遇到狼,那還不直接成為它腹中美餐……”
“幸好我身上有一把短劍,所以還能與它們一搏,後來便在森林裡過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一早三哥發現我不在,這才派人來森林尋我,我也能順利回去。”他說着說着,忽然像自嘲般冷哼一聲,“說起來,還得感謝宇文護一聲。”
“宇文護?”
“那段時間我與宇文護起了争執,他氣我小小年紀便敢忤逆他,于是在圍獵那天故意把我引到了森林裡自己離去,想唬住我。”他略微挑眉,“是宇文護讓我知道自己在絕境中有多想活下去,而為了活下去,我又可以多狠決地與狼搏殺。”
“所以,”宇文邕的眼神忽染些陰鸷,語氣清冷如寒霜,“我也終将斬殺朝中狼群。”
“可惜……”他又歎了口氣,“當年教我劍術、使我能在狼群中活下來的大哥,沒過幾年便被宇文護毒殺了。”
這是婉顔第一次當面感受到宇文邕對宇文護的濃濃殺意,之前他總是按耐深埋在心中,外露的隻有隐忍與沉穩。這時的他,才是展現真實情緒的他。
十多年過去了……宇文邕在這個故事裡提到的宇文覺和宇文毓兩位皇兄,均被宇文護推上了那個位置,而後又被殘忍殺害……
他忍了十多年了,卻還要在這個沾滿兩位皇兄鮮血的位置上繼續忍下去。
所以他才想……在邙山之戰後便利用绛州城石窟的把柄一舉扳倒宇文護。
“抱歉,”他歎口氣,“方才想起皇兄,一時有些……希望不要吓到你。”
“宇文邕……”婉顔輕輕打斷他的話,又伸手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這倒讓他一愣,“說出來,是不是心裡好受很多?”
宇文邕略有驚訝地看着她,停頓片刻後,還是點了點頭。
“仇,一定要報。”她繼而緩緩道,“但為了不讓自己陷入仇恨再難脫身,你也别把事情都一個人悶在肚子裡。”
“你可别忘了,咱倆已經兩次一起出生入死了,我怕這些幹什麼。”婉顔豎起兩根手指,在他面前俏皮地晃了晃,“所以,隻要是我在的時候,你想怎樣傾訴都可以!我是不會說出去的。”
“此話當真?”
他琥珀色幽深的眸中仿若閃起零星光亮,凝滞片刻後,他悄然回握了婉顔剛才放在他手背上的那隻手。
“當真,絕對當真。”她重重點頭,“咱倆都是過命的交情了,這不算什麼!”
她忽然感受到手心傳來的隐隐力度和溫度,瞧見宇文邕的動作,臉頰頓時飛上兩團紅雲,神色不禁有些慌張:“這……”
不是……這……好不容易被她繞開的話題又繞回來了嗎!
婉顔不動聲色地抽開手,讪讪一笑:“天色有些晚了,我們還是先趕路吧,否則又該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