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遠去,她已經很久沒感受過這種居住環境了。
車輪一個打滑,膝蓋碰到泥巴闆子上,連同裙擺都濕了。
姜明很擔心自己會不會認錯人,被拐賣掉。
她事先悄悄給章叔發了定位,讓他半小時之後來這個位置接。
找不到人就通知麥愛臨。
三輪車終于停止了颠簸,停在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屋前,門是虛掩着。
打開,是黑洞洞一片。
家裡幾乎沒來過客。商春有些局促,抱怨道:“白天光線也差,這地方就是這點不好”
打了幾次電話,姜明以為這位阿姨是脾氣火爆的性子。
結果見了面,坐下來面對面聊,卻是溫和羞赧的好脾氣。
客廳簡陋,灰暗的環境若隐若現一股淡淡的黴味。
打開燈,又亮的姜明睜不開眼睛,緩了好一會,眼皮隐隐刺痛。
商春拿來長條木椅給她坐。
她小心翼翼坐到長椅一頭靠近邊緣,竭力要降低自己在這條椅上的存在感。
一松力,長椅另一頭翹起,姜明直接人仰馬翻,摔了下去。
“哎呦你這姑娘…哪來的千金大小姐”
商春嘴上抱怨卻還是上前扶她。
姜明錘了錘痛麻的脊背,選擇蹲着。
屋裡一片靜,商春盯着混凝土鋪蓋而成的地面,絮絮叨叨,說起比今昔還要混沌的日子。
思琪上小學,七歲了,不能再拖了。
一百多公裡路,從縣到市,坐了兩個多小時車。
思琪爸,再早幾年犯事兒進去了。
縣裡面是有房子住的,自己家蓋的。
但是,縣裡小學已經沒有教高年級的老師了……
女人說的很絮叨,姜明聽得努力好不容易拼湊出一些信息。
女人用枯手擦了一把臉,明明沒有流淚。
……
然後,思琪爸,關了幾年,出來了。
也和她們母女一塊來這裡。
那時候,不是住這裡,也還沒有這裡。
“這裡”—是和姜明一家很久之前住的城中村相比,環境還要差上一點。
像是臨時搭建出的一窩巢穴,擁擠窄小,暗無天日。
隐含着敷衍了事。
那時候,和思琪,還有思琪她爸。
租了一個很便宜的地下室,下大雨總是漫水,我們家思琪總是抱怨,讓她腳壞,大熱天要穿冬天的厚襪子……
姜明聽得實在吃力。
女人又抹了把臉,勁兒大,分不清是擦臉是擤鼻還是抹眼淚,明明沒有眼淚。
姜明心裡有點急不可耐。
她聽了很久卻還是沒有得到關鍵信息,于是趁女人還沒反應率先開口:“那思琪在學校過得還好嘛”
“就,我其實是和她高中認識的,她之前在學校,過的好嗎”
商春呆愣,眼睛久久不眨,明明歲數才四十出頭,頭發也是黑的,穿着也利索。
眼神卻混濁蒼老,整個人散發一股幹涸枯竭的氣息。
似乎提到與饒思琪有關,她便整個人變得神經質,被吸了魂。
“哦對!思琪要放學了!得快點做午飯才行!”
商春起身進了廚房。
姜明來不及動作,“阿姨你還沒講完呢!而且…”
而且饒思琪根本就沒來學校啊……
她以為是要給饒思琪送午飯到學校,放學飯點時間總是能在校門口看見有家長給學生送飯。
她私以為,家長親手做飯送飯,這很幸福。
她覺得至少母親疼愛,饒思琪在家庭方面應該挺幸福。
姜明打算等女人做好飯再一起跟着去送飯,搞不好就能清楚饒思琪的下落。
搞不好,人家剛好就在學校呢。
隻是她恰巧去她們班裡找的時候錯過了。
怕再錯過,姜明決定直接在饒思琪家裡等她回來。
手機快沒電了,她便挨着敞開的門邊蹲着,仰頭向外望。
這個角度連天空都看不到一絲半點。
隻能盯着對面防盜窗鐵欄杆上架着的衣服襪子,連太陽也吝啬一點光都不肯給予它溫度,濕答答地淌水。
客廳後面逐漸飄散來飯菜香氣,甜香甜香的。
小巷子裡飄的是辛辣的,是小炒牛肉。
配上香噴噴的白米飯,一定很開胃。
姜明閉眼猜測,早晨很有預見性地吃了很飽。
胳膊搭在膝蓋上,她四肢已經蹲的麻木,早沒知覺了,但脖頸傷口還是稍微酸痛着。
天空鍍了金光,正午炎日撲打在眼皮,姜明睜眼,沿着門縫邊看到逐漸冒出的炙熱光芒。
炙光被拉長,長到盡頭。來的時候急也匆匆,這時卻閑下心思來看風景。
其實連風景都談不上。
姜明靠外門移了移,視線開闊些,她順着光往遠看,仿佛妄圖看到世界盡頭。
金陽暖紗,她在盡頭處看到影。
順着影子,姜明等了許久的人終于出現。
是饒思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