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着膝蓋陡然起身,麻木的腿腳像被灌了鉛,沉重又酸楚。
走幾步,險些摔倒。
饒思琪看着守在她家門口的女孩,單薄瘦弱,幹淨的白裙染了灰,甚至沾了泥巴,連走路都搖晃,卻依舊固執着要向她走來。
明明是純潔的公主,卻如此堅定向醜陋的女巫走來,沒有仇視,沒有鄙夷,更沒有惡心到厭惡。
僅僅隻是一刹那,饒思琪眼神裡倒有些動容。
卻很快皺眉道:“你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視線又恰好觸碰到姜明系了絲巾的脖頸,心裡一下子空白,語氣頓時輕了。
“你……還好嗎”
她又恢複學校時的日常姿态,頭低垂,整個人像朵枯萎的花,即将垂落于泥沼。
姜明發現她整個人居然消瘦了,明明身軀還是寬碩的,沒有穿着校服,平平無奇的短袖被臃腫的身軀擠得沒有一絲褶皺。
臉上幾顆痘痘破了膿包,隻剩下透紅的死皮,坑坑窪窪。
皮膚糖質化,沒有光澤。
但是,姜明還是能感受出她明顯的憔悴。
其實饒思琪隻是逃避,像平常一樣一如既往地抱有躲藏的情緒,單純不想和面前的女孩形成慘烈對比。
是日久以來的習慣。
姜明煩躁她又這樣畏手畏腳的樣子,毫無情緒道:“我們聊聊”
“從頭到尾,你和韓汐月,所有的一切”
她故意摸了摸脖子處,“算是還我的”
饒思琪總算擡起頭,艱難看她。
眼瞳黑亮,清澈純潔,帶着稚氣的狡黠,這麼漂亮的女孩。
是不屬于這處窘迫小巷的美麗。
和韓汐月一樣的美麗。
—
人生的苦難從來是不值得歌頌的,生活如果艱難,要靠唱歌來緩解。
僅此而已。
饒思琪不好意思唱歌,她聲音不好聽,鄰居家的姐姐總說她是“醜人多作怪”
她照過很多遍鏡子,覺得自己其實稱不上醜人。
雖然身材不苗條,但很勻稱,是很健康的體型。頭發不長不短,紮成馬尾辮,看着也很清爽活力。
她的臉蛋偏圓潤,五官最滿意那雙眼睛,很多人誇她眼睛亮,有神兒,是個很有朝氣的女孩。
總之,她不差勁。
但她從不敢反駁鄰家姐姐,因為姐姐是很瘦的,比她還大幾歲,卻能瘦的像猴兒。
如果反駁,姐姐一定會刻薄地罵她“是一頭死肥豬”
所以饒思琪一直沉默,從來不反駁。
隻是偶爾悄悄照鏡子,她就很開心了。
她會自己欣賞自己的。
後來媽媽說要去城裡,因為要上小學。饒思琪其實心裡是很不情願,她在幼兒園很好,老師會發點心,然後還有玩具玩。
除了放學會遇到鄰居姐姐,會被兇一下。
七歲以前的時光不鹹不淡,至少那時她還習慣于擡頭挺胸。
坐了很久的車,饒思琪從車上醒來,看着外面的景物,以為來到了異世界。
這裡的一切都好壯觀好奇妙,或許是因為對這個陌生的城市一見鐘情,饒思琪上了小學也依舊維持着原先的平靜順心。
這裡很好,比家裡要好一些,因為沒有了讨厭的鄰居姐姐。
饒思琪終于可以在心裡大聲告訴自己,她就是讨厭鄰居姐姐。
鄰居姐姐自己也不漂亮,明明很普通,卻總趾高氣揚說她醜。
她明明就不醜!
雖然這裡少了鄰居姐姐,卻又多了下雨天肆意蔓延的水。
雨水橫行霸道沖刷她們沒有光線的小屋。
她連夏天都不敢穿露腳趾的鞋,總用厚厚的棉襪套一層嚴嚴實實的鞋子,她才感到安心。
後來,爸爸回來了。
饒思琪對這個爸爸沒什麼印象,也沒什麼深厚感情。
媽媽讓她叫他爸爸的。
可是爸爸來了雨水也還是會沖進屋子裡。
她總穿着拖鞋,腳丫也總是濕。
但是這樣平淡無奇的生活過了好多年,也逐漸适應了。
出租屋記不得住了多久,隻記得,下了九十多場雨,屋裡漫水漫了九十多次。
然後就搬家了。
從鋼筋水泥築建的出租屋換成了磚牆瓦檐,一樣地不見天日,一樣水漫金山。
但新家有兩層樓,雖然小,但能夠避雨。
偶爾會感恩戴德,覺得老天爺還是疼惜她的。
她再也不用總穿厚襪子了。
是升入高年級以後,記得那天天氣特别好,太陽亮亮的懸在空中。
韓汐月也像一個小太陽,發着耀眼的光,讓平淡無奇的生活從此有了波瀾。
鄰居姐姐普通,她很普通,而韓汐月,驕陽盛放,是最不普通的那朵花。
聽說,新同學是因為頂撞前學校的老師才轉過來的。
聽說她住在豪華的大房子裡,有一整個房間用來放娃娃。
聽說她姐姐和電視上的明星是朋友,她和好多明星認識。
聽說……
饒思琪和韓汐月成了同桌,饒思琪總是默默坐在一邊聽韓汐月和前桌後桌聊天聊地。
饒思琪很少喝和新同桌說話,饒思琪聽說了很多聽說。
新同桌和班上許多男生成了好哥們,新同桌上體育課出大太陽時帶了防曬霜。
她擦完了又給好多哥們擦,好哥們嫌太娘,于是他們争搶打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