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大着膽子,小聲提議:“要不再去問問……那位?”
他指的“那位”自然是謝遙集。
雖然之前學神的态度一直是無可奉告,但是萬一呢?
大家左思右想地商量一會兒,覺得确實是個辦法。兩個人當了那麼長時間的同桌,不說完全知根知底,起碼也能有所耳聞吧?
謝神肯定也不希望林哥休學。
半分鐘後,“談判代表”十分倒黴地捏着自己抽中的簽,戰戰兢兢地往謝遙集座位的方向走。
其他人屏息凝神,視線追随着他的步伐一同緩緩移動。
然而他們料想中的,兩個人緊張刺激的交涉場面并沒有發生。
同學走到謝遙集的桌子前面,剛想伸手去拍對方肩膀,又不知為何動作忽然頓住了。
——他看見謝神半抵着腦袋,坐姿端正,沒寫完的物理卷攤在桌面上。
隻是兩隻眼睛都是閉着的,沒在看題,也沒在看人,就這麼以一個認真學習的姿勢,悄無聲息地睡着了。
同學:“……”
不愧是年級第一,老師眼裡的模範三好學生,下課困成這樣了都還在學。
他歎口氣,動作僵硬地轉過身,對着遠處翹首以盼的一群人做了個攤手的動作,然後搖搖頭,比着口型道:在睡覺呢,問不了。
班級後面霎時小小聲地傳來一片失望哀嚎。
打探消息的同學無功而返,蹑手蹑腳地原路返回。他沒看見的是,在自己轉身離開後的第六秒,原本在座位上“睡覺”的謝遙集随之睜開眼睛。
筆尖慢悠悠地落在卷面上,在題目後面一筆一劃寫了個“解”。
他撐着頭的姿勢沒變,動作間幅度很小,隻寫完這一個字,就沒有再接着往下寫。
孤零零的“解:”形單影隻地挂在題目下方的大片空白裡,謝遙集盯着它看了幾秒。
幾個月前的林藏初一道物理大題都不會做,但偏偏物理老師又一時興起地要抽查課後作業。
林藏初在把習題冊推給他之前,覺得自己也不能一點不寫,于是盡職盡責地把每道題的解和冒号都寫完了——
在考場上總價值一分,相當于一整個操場的學生,珍貴得很。
謝遙集拿到卷子,發現少爺一手爛字兒寫得像狗爬,龍飛鳳舞地擠沒了所有他能填答案的地方。
最後的結果是兩個人都被老師拎着耳朵罵了一頓。
訓林藏初的理由是破壞卷面,訓謝遙集的理由則是“能不能好好監督你同桌”。
謝遙集從過往的回憶裡緩過神,很輕地勾了下嘴角。
像是舀了半勺蜜糖似地反反複複地嘗,等到嘗完了,又想起來如今兩個人早已冷寂下去的聊天框。
咖啡店裡那場關于“未來和以後”的争吵無疾而終,又在除夕夜被醉酒的少爺用語音條狂轟亂炸地搗了個稀巴爛。
導緻謝遙集也不知道,他們這樣到底算是進行到了情侶吵架流程環節的哪一步。
他其實很想問的,想問林藏初是一時興起還是什麼,想問林藏初如果走了還會回來嗎。
但是謝遙集什麼都沒說。
他怕自己忍不住,忍不住去對這件事産生情感上的偏頗,忍不住去惡劣地阻止。
這份顧慮一直留到第二天的元宵節。
學校恰好把月考也安排在這天,等謝遙集連着答完四門考試,終于回家糊弄完晚飯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外面早已開始熱鬧地放起煙花,謝遙集收拾好碗筷,坐在書桌前發了會兒呆,忽然鬼使神差地想出去轉一轉,透口氣。
小縣城的元宵節甚至比新年還要熱鬧,家家戶戶都領着孩子出來看花燈,絢爛的煙火一茬一茬地在漆黑的夜空中炸開。
公園裡的樹已經被纏上了五顔六色的燈串,有的螺旋向上,有的是巨大愛心,還有的從遠處看就像一隻憨态可掬的兔子。
樓下的夜攤老闆在賣琳琅滿目的手搖花,小孩子們和大人叽叽喳喳地擠在一起讨價還價,熱鬧得很。
幾個高中生正在不遠處的湖邊小心翼翼地放孔明燈許願,謝遙集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
半分鐘後,點着火的孔明燈晃晃悠悠地離開地面,向着高空飛去,幾個學生歡呼雀躍地喊着鼓掌。
謝遙集随即斂了視線,從旁邊安靜地繞過去,走到湖中央的四角涼亭。
冷到略微僵硬的手指從外套的口袋裡掏出手機,按開屏幕。下意識地點開Q/Q。
謝遙集點進置頂的聊天框,打了幾個字又猶豫再三,最後還是長按删除鍵,把剛打出來的“我們談談”給删掉了。
他想起來林藏初離開咖啡店時的那些話。又覺得其實錯在自己。
林藏初從來不是離經叛道,他對自己想要什麼清楚得很,不受其他任何人的置喙。
跟自己完全不一樣。
謝遙集長長地吐了口氣,手指又在鍵盤上按:對不起。
他盯着消息框裡沒發出去的這三個字微微出神,片刻後又點了删除鍵。
……沒頭沒尾的。
不是很想在發出去之後就被少爺秒扣問号。
聊天框的編輯界面删删減減,甚至周圍玩耍的人群都換了一輪又一輪,從喧嚣到寂寥,到最後謝遙集還是沒能湊出來一段完整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