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急速下墜,深不見底,結音錘忽地勾住東西,他們全然不知自己究竟掉到哪裡。
甫一落地,百裡浪、連山奈、武杞杞,頓時滑了個四仰八叉。
阿孽方才托住殷漱,此刻毫無驚惶之色,全不似被卷入險境之人。
連山奈揉着撞疼的手肘擡頭,發髻活像毛荔枝。
百裡浪迷糊糊醒轉,手裡“天涯咫尺”成冰坨子:“杞杞,你怎麼樣?”
“我沒事啊,老倌,你沒事吧,”武杞杞艱難爬起,百裡浪的金秤杆不知怎的插着自己腰裆。
這時,頭頂傳來“轟隆”響,兩三塊塊赤雹滾落,徹底封住出口。
那一片漆黑中,隻個錘子在頭頂幽寂繞回她手中。
百裡浪與連山奈吐着口中的沙子,原地跳動,臉上盡是沙粒。
百裡浪脫下外衣,倒出褶裡沙子,抖了抖,全是碎石。
百裡浪抹了兩把臉,破口道:“掉進這鬼地方,真是晦氣!”
連山奈一邊抖着外衫,一邊道:“哎,真是沒想到,我們竟會掉進這裡。殷漱,你那錘子是不是指錯路了?”
殷漱搖了搖頭,亦不清楚。
百裡浪聞言,道:“壞了!我這“天涯咫尺”前些日才修過,難道又出問題了?”
連山奈瞪他一眼,道:“你就不能買個像樣的指向針嗎?這指的是什麼鬼地方,把人往坑裡帶,還讓不讓人活着回去了?”
百裡浪無奈道:“大小姐,這裡是赤沙地帶,方圓數裡連個引路人都沒有,我能怎麼辦?我的法力又不能随意施展,你若行,你來帶路啊!”
殷漱知道衆人被赤雹攪得心煩意亂,溫聲勸道:“大家辛苦了,先歇息片刻,再作打算。”
百裡浪手中托出“光襪泡泡,”照亮了周遭。
殷漱轉頭看向阿孽,見他藍衫雖染了沙塵,卻依舊神色自若,卷發微亂,倒是一副惬意姿态。
阿孽見她望來,微微一笑,擡手撣了撣衣衫沙塵。
“什麼味道這麼臭?”百裡浪捂着口鼻從陰影處踱出。
“光襪泡泡”照亮洞内斑駁赤磚牆,牆角豎着許多蚌鏡,還有銅盆盛着半凝的暗砂。赤磚沙地,四壁陰冷,腐氣在洞中糾纏,木架上陳列着各色瓷罐,内盛腐爛等物。
殷漱來到牆角,撫過牆角蚌鏡面上的蛛絲。
忽有紫光迸射,一道貫入洞頂,一道滲入地磚。
奇異的腐臭熏得連山奈連打三個噴嚏。
殷漱以袖掩鼻,蚌鏡映出她眉眼。
“漱漱,你在想什麼?”阿孽問。
殷漱道:“這裡為什麼放着防腐劑?”
“這裡為'往生門',屍身在此褪盡凡塵,可...”話音一止,蚌鏡中的阿孽眼底一閃,那百裡浪與連山奈舉着把“光襪泡泡”走向甬道。
百裡浪突然揪住武杞杞後領:“大頭,别碰牆裡那堆黑罐子!"
武杞杞懷裡陶甕應聲而裂,爬出數蟲簌簌鑽入磚縫。
衆人頭皮發麻時,殷漱忽将“光襪泡泡”擲去,火焰掠過處,千萬道銀絲懸着蟲屍微微晃動。
“嘶嘶……”從四面八方湧來。
百裡浪握杆橫掃,擊碎一團撲向連山奈的黑影。
那些蟲子落地發出怪音,不及細看,隻見尾針泛着幽光。
“我們跟着紫光走,”殷漱劈手拿過百裡浪的“光襪泡泡”。焰尖觸及牆壁時,發現滿牆脫漆金符,彎扭扭在磚面形成咒文。
百裡浪、連山奈走在中間、武杞杞落後半步無聲沒入陰影:“老倌,我去方便一下,”武杞杞道。
“你自己小心一些,方便完了,馬上回來,”百裡浪說道。
當時武杞杞舉着火把半跪在甬道中,鼻尖幾乎蹭到濕冷的磚面。
前方“噼啪”出小洞,他隻顧摸黑前進:“老倌…...”
洞道窄得隻容他側身蠕動,腥汗順着他的下巴進衣襟。
忙不疊挪前,腰子撞着磚牆,忽見前方豁然明朗,黃牆凸出七尺人像,胡須彎彎,雙臂高舉作投降狀,渾身布滿蜂巢般的凹坑,凹坑裡卧着紫蚌。
武杞杞将火把往地上一插,沙地頓時騰起嗆鼻白煙。
伸出指頭,挨個戳那些嵌在凹坑裡的紫蚌。
蚌殼泛着幽光。
他掏出小刀:“摳幾個給老倌鑲杆柄...”
刀刃撬上蚌殼……
甬道盡頭森然。
出了甬道,隻見拱頂以赤色豎磚交錯壘成,不計其數的矮磚砌就的四足凳上覆着簌簌顫動的蛛網。
六丈高的蚌神,雙腿立在刻滿符文的底座上。
殷漱俯身,摸了底座花紋,百裡浪的金杆子突然墜地,映出地面積塵雜亂腳印。
在這濕洞之中,殷漱發間着沙,踩過崩裂岩塊,方才看清,竟掉在一隻巨大的蚌棺前,旁邊擺放着小蚌棺,望着小蚌棺的符文,聲音突然輕得像飄落的紙錢,“這人不止今生,怕是永世不得超生。”
"當真可憐,怎麼打開啊?這個鎖好奇怪啊?”百裡浪說着,試了數次,衣袖掃過棺蓋。
“我來看看,”連山奈取出沉淵勿忘鈴插入棺側凹槽,鈴铛也似一把匙身,竟自行扭動起來。
殷漱等人吃驚,棺蓋移落的刹時,陳腐氣息撲來。
百裡浪忽然指向棺蓋。
衆人俯身察看,内面布滿抓痕。
殷漱撫過那些淩亂抓狠:“這人是被活埋的,用指甲刻了字。”
百裡浪與連山奈合力豎起人形棺,那蚌棺發出沉悶音,震落塵埃。
棺中一股陰寒,激得衆人後頸汗毛倒豎。
殷漱掩面,仍被嗆了。
那雙環抱的手臂像随時會收緊。
塵埃稍散,隻見棺中森森白骨黏着蠟狀物,泛出珍珠光澤。
棺材裡的骷髅異常地黑暗,流出了幾滴棕色的液體。
連山奈、百裡浪倒退半步。
阿孽看着骷髅空洞的眼窩,道:“新鮮得很,死了百年,皮肉倒像昨日才爛的。”
“光襪泡泡”忽明忽暗。
殷漱轉頭,再看一眼棺蓋内面,那些抓痕竟組成一句咒文,方才念出“死亡隻是開端”,棺中骷髅突然“咔”地歪頭,下颌大張,似要咬來。
殷漱倒退半步。
衆人到隻大蚌棺前,合力撬開蚌殼,蚌殼轟然,噴出赤沙,衆人忙後退。
百裡浪心中一驚,道:“這蚌内莫非藏了什麼寶貝?”跳上蚌棺,往裡一瞧,内堆滿黯紫鐵桶,三尺之高,桶身挺直,桶口規整。隻見他伸手探入鐵桶,桶内塞滿沙石,四下摸索,竟一無所獲。
百裡浪跳出來,與殷漱、連山奈坐了平地,阿孽也坐在殷漱身側,一手支腮,微微偏着頭,似笑非笑道:“就在這裡等赤雹過了,再上去麼?”
殷漱轉頭:“眼下隻能這樣,赤雹雖然又狂又猛,總不至于下個沒完沒了。”
阿孽點頭,輕聲道:“這裡的蚌棺古怪得緊。”
殷漱忽地想起一事,眸中閃過疑惑,道:“阿孽,我問你個問題。”
阿孽微微一笑,道:“盡管問。”
殷漱沉吟,道:“你那故事裡的‘禚翅俠’,究竟是男是女?”
阿孽聽了,眉梢一挑,笑道:“我竟未曾提過嗎?是個男子。”
殷漱點頭,若有所思:“方才在酒樓裡,我分見到一對恩愛夫妻,那對夫妻的擔子上刻着一個‘禚’字,像禚氏一支。”
連山奈忙道:“你當真看清楚了?”
殷漱道:“沒看錯,所以我尋思着,他們或許知道‘禚翅俠’的事。”
百裡浪插話:“倒也有可能。隻是,那一對夫妻為何挑擔經過此地?他們身邊可還有同行的夥伴?”
殷漱搖頭道:“說不準,他們走得匆忙,來不及細問。”
連山奈道:“依我看,有沒有可能,‘禚翅俠’與那‘綠翅新郎’是同夥?他們的名字裡都帶着一個‘翅’字,或許有些關聯。”
殷漱聞言,輕笑一聲,道:“管他什麼‘禚翅俠’還是‘綠翅新郎’,亦或是‘急腳鬼’,之所以被并列,無非是因為他們幹的壞事都足夠離譜,百姓索性将他們湊在一起,罵個痛快。就像仙洲那些‘四大兇獸’‘五毒尊者’‘覆巢藍陰’,明明兇獸隻有三隻,毒尊者也僅有四個,火燒一個巢不夠,硬要湊個整數,添個‘翅’字,像少了就不夠吓人似的。”
阿孽一聽,笑得拍了一下大腿,道:“漱漱,這話說得在理!”
殷漱瞅他一眼,見他笑得開懷,不由問道:“你笑什麼?”
阿孽擺擺手,道:“不用管我,你接着說!”
殷漱繼續道:“譬如,我點了一份‘叫翅’,結果端上來的根本不是雞翅,而是其他東西。就像‘叫翅不是雞翅’,或許這兩人壓根兒扯不上關系。”
連山奈點頭附和道:“這倒是。那些名字聽起來高大上,實際事物卻普通得很。比如孽海鬼洲的‘藍魔’,聽起來威風凜凜,可我聽說他的長相讓人直戳眼睛,實在不敢恭維。”
殷漱笑道:“可不是?鬼能好看到哪裡去?我想連最敬業的醫師看完,都會真誠建議俢容的程度。"
阿孽聞言,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殷漱轉頭看他,疑惑道:“你怎麼了?”
阿孽擺手笑道:“沒事,沒事,隻是覺得你這話說得有趣。”
百裡浪向隻傾倒的鐵桶拍了拍:“這鐵桶究竟為何而造,又為何被棄于此地?”言語間,似對群鐵桶的惋惜。
連山奈走近幾步,細細打量:“數量不少,制作精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