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茅草屋中出來,段千歡幾人跟在雲兒身後,去段合舫的墓。
看得出來,這墓被人好好地照看着,圓頂之上不見雜草灌木,濕土蓋在上面,正中央立着一個有些幹裂的無字木碑,什麼也沒寫。
段千歡站在墳前,久久不動,莫如許貼心地帶着張華與雲兒離開這裡,給段千歡一個獨處的空間,幾人離開之時,莫如許不放心回頭看了一眼,隻能看到段千歡那稍顯蕭瑟的背影。
鼻尖有些酸,莫如許抽了下鼻子,心想:這裡還是太冷了。
如今三人站的地方是一塊荒林,人踩出來的道路上滿是還沒來得及化的雪,上面隻有星星點點的腳印,四周都是光秃秃的樹,空氣清新,但呼吸間卻中帶着寒的尖痛,莫如許問一旁的雲兒:
“徐圖是你爺爺麼?”莫如許其實想問的是她父母在哪裡,但說出口的卻是這句稍顯冒犯的話。
雲兒似乎不愛說話,瞟了一眼莫如許自己沉默着。莫如許有些尴尬,後悔自己說出的那句廢話。
張華咳了一聲,“我看那墓碑上都沒有雜草,是你幫忙拔的嗎?”
雲兒這下擡頭看了張華,在張華緊張的看視下終于開了口,聲音有些低:“我和我弟弟一起拔的,雜草長得快,到了暖日,每隔幾天都要拔一下,不然就被雜草覆蓋了。”
“你們是這座墓碑的親人?”雲兒看向段千歡的方向,從這裡隻能看到一個小小的人影正跪在墳前,“他是世子,”她又看向莫如許兩人,“那你們是誰,是他的仆人麼?”
莫如許有些怔愣,“不……不吧。”
雲兒點頭,“那就也是貴族小姐少爺們了,我同你們沒啥可說的。”說完徑直走到另一邊,遠離了莫如許兩人。
莫如許同張華對視一眼,問:“為啥沒啥可說的,你又沒和我們聊過。”莫如許走到雲兒身邊,看着這密林,“我是他未來的妻子,張華是我的朋友,我們也可以成為朋友。”
莫如許蹲在雲兒面前,這下可以和雲兒平視了,莫如許唇角帶笑:“你似乎對我們有意見?”
雲兒條件反射後退一步,皺眉瞪着莫如許,情緒有些激動:“你離我這麼近幹嘛,我對你們沒有意見,我就是讨厭你們這群人!”說着一下子就把莫如許推到在地,莫如許一屁股坐在雪上,冷的一激靈。
“哎——”張華趕緊過來将莫如許扶起來,扭頭便看到雲兒一身警惕,渾身緊繃,雙手被自己攥的發白,明明很是兇狠但就是能看出一股故意撐起的膽怯,張華那一句斥責就吐不出來了,反而一臉複雜。
莫如許直起身,對張華擺擺手,猶豫一刻,蹲着重新對雲兒說:“你讨厭我們是應該的,我也覺得挺讨厭的,是我們把你們害成這樣,……我們欠你一句抱歉。”
莫如許看着雲兒的眼睛,發自内心地感到抱歉。
本該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姐,不愁吃穿,生活算不得大富大貴卻不會吃什麼貧苦滋味兒。
但如今因為段家人,家沒了,父母死了,年紀小的弟弟,因為一場高燒直接燒成了傻子,每日吃不好睡不暖,還處處受人嘲笑,這樣的生活,恨他們是該的。
雲兒也記得自己曾金貴過,那随着時光逐漸遠去的記憶是她為數不多的寶藏。
她記得母親與父親的聲音,也記得宅子裡的假山,她經常跑去玩的地方,有了它,雲兒便可以說服自己,她也是有過父母的,他們家如今的模樣是自己主動選擇的,他們是救了英雄的人。
這樣每次乞讨的時候被人罵,被人打,為了保護自己弟弟而同旁人争執的時候,她便可以在心底給自己一個理由,一個可以繼續堅持的勇氣。
可是她再樂觀,偶爾也忍不住心生怨恨,她怨墳裡的段合舫,怨老天爺不公,也怨自己的爺爺。
如果墳中那個伯伯沒死就好了,那她就不用過着這樣的生活,也可以有自己的小房間,過年的時候也可以吃上一口甜,不用眼巴巴看着旁人擁有,自己也曾擁有的東西偷偷羨慕。
爺爺也就不會唉聲歎氣,就不會每次在她難過的時候在她耳邊重複着段合舫對他們的大義與恩情,似乎在斥責雲兒的不懂事。
但雲兒已經足夠懂事了。
時間久了,她對段家也是怨的了。
因此當莫如許向她道歉時,多年被忽視被壓抑的情緒一觸即發,她忍不住紅了眼,哭嚷出來:“誰讓你對我道歉,你憑什麼對我道歉,你們要是愧疚為啥不早點來!……為啥不早點來!……”早點來,她的生活是不是就會好上那麼一點?為什麼偏偏在她弟弟再也治不好之後才來!墳中埋的不是他們的親人嗎!
她這聲音太過沙啞,莫如許心髒被揪起,胸膛喘不過來氣,她慌亂間伸開手,忽視雲兒的掙紮,将雲兒抱在懷裡,低聲不斷重複:
“對不起,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