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
鯉兒用力甩了甩水珠,察覺到周遭環境不一樣,遲疑一下,把眼睛睜開一條縫,鬼鬼祟祟的打量着外面,費了好長時間,直到确認好像沒有什麼危險,才敢把眼睛徹底睜開,好奇的打量着水面上的世界,不遠處碎石遍布的河灘,深夜下色澤黯淡的灌木,對他都是無比新奇的。
哥哥住在這樣的世界裡嗎?
然後,他注意到什麼,疑惑的擡起頭,在看清楚天空的時候,猛然一下子睜圓了眼睛。
“哇……”
日月有常,星辰有行,流動的繁星如河流,萬千碎落在天幕上,猶如随意灑落在黑絲絨上的碎鑽寶石。幼龍呆呆的望着夜空,烏黑的眼眸中第一次倒映出繁星的色彩,明亮閃爍,如同他手腕上細碎的鱗片。
哥哥就住在這樣的地方嗎……
好漂亮。
後面這句話沒有說出來。
鯉兒隻是一眼沒注意到,突然有個美麗的婦人飄然而至,落到了他面前,廣袖華裳,被夜風所卷起,那一身衣物實在華麗,綴着碎光連綿,寶石與羽毛閃亮相間,從頭發絲到後腳尖都華貴的不可思議,可以滿足年幼孩子的一切想象。
“小家夥,”婦人柔聲道,“你是從哪裡來的?”
“哎?……我?我,我叫鯉兒,從……從裡面遊出來的。”孩子被這個突然從天上飛下來的“人”吓了一跳,小心的捂住嘴,愣了好幾秒,才不安道,“您是神仙嗎?那您……那您有沒有見過哥哥?”
荼姚沒想到世界上會有這樣的好事。
剛開始得知太微與龍魚族公主私通的時候,她是非常憤怒的,雖然這不是太微第一次這麼幹,但她不能拿太微怎麼樣,隻打定主意要弄死那與花神梓芬相似的東西,但在意外發現簌離育有一子之後,這個想法就發生了改變。
如果早一百年兩百年,她一定會殺了那個孩子,但也算是簌離那狐媚子好運,她作為天後多年卻還是無子,太微不堪依靠,荼姚太需要一個孩子了。
她還在洞庭湖邊思索,想着要如何以最小的動靜把那小龍騙出來,喂一顆浮夢丹,哄成自己的孩子,卻沒想到她什麼都還沒做,後者就自己送上了門。
當然是好事,大好事。簌離随時都可以處理,先把孩子哄回去才是最重要的。
雖然這孩子口口聲聲都惦念着什麼“哥哥”,不過以荼姚的閱曆,三兩句也哄出來了,什麼會一直陪着他,比他大一點的哥哥,隻有聲音,看不見模樣……說白了不就是做的夢嗎。
居住在肮髒黑暗的湖底,在水裡刨食,泥裡打滾,會幻想自己有個天上的哥哥也不足為奇。她還未出閣時也會做這樣的夢,就像是相信自己終會嫁給良人。不過,她現在已經過了這種犯傻的年紀了。至于這隻小龍……身為天界皇子,活成這個樣子已經夠可憐了,在她看來,簌離養出來的賤種本就不聰明,“鯉兒”這名字也賤,不過沒關系,反正等服了浮夢丹就好了。
最多也就是還有點可惜?
……不,眼下這隻小龍的年紀剛剛好,若是再有個大點的,其實也隻好忍痛處理掉,畢竟年紀太大,就算服下浮夢丹也會留有痕迹,就不太好養成自己的。
荼姚擡起手,摸了摸鯉兒的頭,像是任何一個關懷孩子的娘姨:“嗯,你這麼一說,我好像确實看到過。”
孩子睜着圓圓的眼睛看着她,幹淨的像是山間泉水,裡面除了憧憬就是迫切,大概是太渴望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了,他輕易就相信了她所說的話,連聲音都雀躍起來:“真……真的嗎!您見到過哥哥嗎!那哥哥有沒有提到鯉兒!哥哥有沒有想鯉兒!”
有那麼一瞬間,荼姚短暫的心軟了一下。
但也隻是一瞬間,随即,她想起了還在花叢流連的太微,想起了自己在紫方雲宮岌岌可危,無法入睡的每個日夜。
“是啊,他正在等你呢,我就是在天上看到他的。”她放柔了聲線,緩聲哄騙道,“先吃顆糖吧,等鯉兒把糖吃掉之後,我就帶鯉兒去找哥哥,好不好?”
鯉兒乖乖的點了點頭,忙不疊的将荼姚遞給他的,被他一直攥在手心的那顆丹藥放進嘴裡,像是生怕荼姚會反悔一樣。
“……不甜。”他嘟了嘟嘴,小聲的說了一句,慢慢把眼睛閉上了,“哥哥……”
萬千星辰懸挂于夜空之上,如同無數雙眼睛。荼姚垂手,穩穩接住了孩子軟倒下去的身體。
***
破繭成蝶,浮生若夢。
蝴蝶拍打翅膀,到底能夠掀起夢境另一邊多遠的風暴呢?
一者墜入地心,掙紮一線留待生死;一者抹除前塵,記憶與存在相同搖搖欲墜。
命運的齒輪相錯咬合,湖面滾動,波光粼粼閃爍着星與月,猶如岩漿之下的納戒,其中存放着深不見底的黑暗。
隻有鏡子,唯有鏡子,靜默又如終如一,永恒的倒映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