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個喂,一個喝,并未出聲交談,卻是難得的和諧。
現下暮色微沉,夕陽透窗照進來,暖黃色的光将室内的一切都鍍上了層溫暖的金色,顯出一派歲月靜好的景象。
若有那不知情的人見着這場面,定要覺得這是對恩愛眷侶。
男子的臉因着蒼白失了血色,唯有憔悴,比平時多了幾分楚楚柔弱之态。
他墨發微散,耀豔淩厲的眉目低垂,看着也不過是個無害的少年。此刻安靜下來,更是與往日絲毫不同的乖順模樣。
許潋卻沒怎麼留心去看。
她思緒紛雜,方才那瞬,她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些破碎的畫面。
她好像也是這般在給一個男子喂藥,男子并未讓她如何為難,但她的心卻似乎被什麼揪緊了般。
那是一種名為憐惜的情緒。
這藥該是很苦吧?
“你在說什麼?”
許潋猛然回神,就見面前的人一臉狐疑地看她,這才知道自己方才無意識将心中的話說了出來。
“什麼藥很苦的?”,景玹道。
許潋搖了搖頭,“無事。”
“不喝了。”
見她不肯說,景玹雙手抱臂,賭氣般地往後一仰,靠在床頭不說話了。
過了會兒,才又偷眼瞅她,窺探她的神色。
許潋心中存了事,自然沒有察覺。
他不想再喝,她便依言停住了動作,将手頭的碗放下。
她在床邊站了一陣,複又将碗端起,準備收拾了方才帶進來的那碗湯羹一起出去。
這才看向他,輕聲詢問:“可要躺下?”
“我——”
二人同時開口。
許潋示意他先說。
景玹微微側過臉去,有些不太自然地道:“我…好些了,出去用飯吧。”
他想起自己忙活好一陣做出來的菜,莫名生出些許迫切,想知道她會是如何評價。
說着便要起身,卻被許潋制止了。
“這會子菜應該都涼了,你先休息片刻,我去熱一熱,好了再叫你。”
許潋道。
“嗯……”
景玹眼睫微顫,應了聲。
扭捏片刻,忽而又憶起自己前頭是在生氣來着,這麼簡單就給她應付過去,沒得叫她以為自己是多好說話的,哼。
不過想來也是那黑小子一廂情願癡心妄想,這木頭一貫的呆笨冷淡,面對自己尚且如此,又怎會看上這鄉野之地的小小村夫?
自己撞見的那一幕裡,她确然也未曾同對方多說什麼。
這樣想着,頓時滿意了些。
他的一顆心仿佛浸在了水裡,又仿佛被人拋上了高高的雲端,自見到她同人在一處時那陣突如其來的激烈情緒早也在不知何時悄無聲息的消失不見。
看在她照顧自己的份上,自己便不同她計較了。
景玹壓下那陣莫名的羞怯,清了清嗓子,微擡着下巴矜持開口:
“那便依你罷。”
他胸腔泛起一陣甜意,順從地躺了回去,拉起被子蓋住有些發燙的臉。隻餘一雙鳳眸,亮晶晶的,掃過她的面龐,在許潋看過來前又快速移開眼神。
許潋點點頭,又等了一會,見他沒有要說的,這才收拾着東西出了去,來到外間。
将方才做的端到竈房,她想了想,又回去将另外兩盤菜也端了過來,逐一熱過一遍。
隻是如此一來,她做的那兩道還瞧着尚可,另兩盤本來就瞧不出甚麼色澤的菜,看起來便愈發難以形容了。
許潋倒是沒覺得有什麼,進去叫了人出來。
當景玹坐到桌前,看到自己忙活半下午做出來的菜,原本略有飛揚的神色立馬黯淡下來,心中的沮喪和氣悶交織,叫他半點胃口也無。
真的是白忙活一場了!
正愣神間,發現許潋的筷子伸了過去。
他心情很不好,語氣也有些差:“這個樣子的,還吃什麼!”
許潋的目光落在他揪緊的手,輕輕搖頭:“沒事。”
她夾起一塊送入嘴裡,頓了頓,面色如常道:“尚可。”
景玹從前隻怪這呆子木愣愣的,半點都不懂得體貼人,誰知她真這樣做了,招架不住的反而是他自己。
他手足無措一陣,還是把那兩盤菜撇到了一邊去。
“别吃了…”
他突然就有些不敢看她,好半晌,才憋出來幾個字:“你…既喜歡,那…那我下次再給你做就是了…”
“唔。”
許潋含糊應聲,趁他沒留神的功夫,端起手邊的杯子灌了口茶水。
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往後還是莫要讓他再進竈房的好,若不然,家裡的鹽隻怕有些不夠使。
………………………
已是仲秋時節,沒了那擾人的蟬鳴蛙叫,這山野間的日子似乎也沒什麼不好的。至少,景玹從沒想過自己甚至會有這樣同人閑話家常的時刻。
午後,鄰家的大女婿齊氏又過了來。
之前他來送過幾次午膳,時不時也會同景玹聊上幾句。
在景玹看來,這人雖聒噪了些,卻也不算太令人讨厭,反正大多數時候他自己一人待着也是無趣,故而并未将其拒之門外。
“我看你應該也是和薛娘子成婚不久吧,我十七啦,你是哪一年生的?”
“長元六年。”
景玹并不怎麼開口回應,齊氏卻是個自來熟的。
“呀,咱倆是一般大呢!”
他成婚半年多也還沒懷上身孕,公公平素在家多有微詞,眼下有個同自己一般情況的,不免很是覺得親近,起初幾回見着他的局促與畏懼之感也褪去不少。
這薛家夫郎并不像自家小舅子說得那般,自己這些時日同他相處發現,他分明是個很和善的人。
“你生得這般好看,怪不得薛娘子連做贅妻也願意的。”
景玹打量着對方眼底單純而樸實的歆羨,心中一哂。
他從不以自己美貌自居,可要是說心裡沒有半分自傲那是假的。可偏生在那個女人面前,屢屢受挫,不論是從前王公子那張假臉,還是如今自己真實的樣貌,從不見她有半分動容。
哼,合該是她有眼無珠,不識美醜。
齊氏還在自顧自喋喋不休。
“羨慕你真是好命,不用伺候公婆,也沒有任性的小舅子,妻主又那樣好脾氣。”
景玹勾了勾唇。
正說着,隔壁傳來胡氏的呼喊聲。
“我公公叫我了,想是讓我回去幹活。哼,我還是出去洗衣服吧,省得在家伺候完老的還要伺候個小的。”
齊氏說着站起身:“下回再來找你說話哦,我晚回去一時半刻,又要遭閑話的。你家妻主連衣服都洗得,我家妻主就知道一昧偏幫她爹她弟弟,凡事都叫我忍着,隻說她難做,當真是半點也指望不上。”
景玹叫住他:“你們洗衣服的地方,在哪?”
齊氏不妨他開口問起,“啊?”
反應過來後忙道:“你要去洗衣服嗎?這些粗活你做不慣,還是别去了吧。”
“沒事,正好有幾件要洗的。”
齊氏見景玹執意如此,便也不再多勸。
他是新女婿,總被一同洗衣的其他村夫打趣,和他們也沒甚好說的。
要是有景玹一起去做個伴,他其實挺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