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村,小風雙手托腮,坐在村口的石牌旁。
“小風,天都晚了,怎麼還不家去?你爹該叫你吃飯咯!”
有牽着老牛路過的農夫見他獨坐于此,同他搭話,他也是有些心不在焉地朝對方問了聲好,勉強将人糊弄過去。
一雙眼睛隻望着下山的那條小路,面上神情期盼。
又等了一會,才總算見着從山腳下遠遠走來的女子。他乍然驚喜,連忙起身小跑着迎了上去。
“薛,薛娘子——”
女子停住腳步,看向他,露出傾聽的神色。
一雙清媚的桃花眼,專注地望着人時,即便是神色冷淡也讓人莫名臉熱心跳起來。
小風被那雙眼望着,呼吸一窒,心頭小鹿亂撞,原先要說的淨忘光了,說出口的話也磕磕絆絆起來。
他的臉騰的一下全紅了,好在天光微暗,也看不大出。
“薛娘子…今日我家做的紅燒魚、素燒豆腐、山雞湯……晌午已經給小景公子送過去了……”
小風說着心中微有黯然,又覺憤慨。
這麼好的一個人,夫郎竟是那般。
模樣生得不錯有什麼用,家務半點不會,薛娘子起早貪黑上山打獵,還要操心他的吃食。
回到家中,指不定連口熱湯都喝不上。
真真是半點為人夫郎的樣子都沒有。
若是自己……
想到這裡,男孩紅着臉。
若是自己,定不會……
許潋認出這是鄰舍那戶人家的小兒子,之前她過去送東西時碰見過兩回。
自己早起就要上山,晌午趕不回來,若讓家中那位自己做飯,定是不能的。
先不說他那脾氣,會不會肯。
即便他肯,連五谷都不分的人,說不好屋子都能點着了。
鄰舍老兩口都是利索的人,又熱心,于是自己索性便拜托他們幫忙送上一頓飯。
她上山打來的野鹿山雞什麼的,分一些予他們,權當報酬。
此時見男孩說起,便朝對方點點頭:“多謝你了。”
她想了想,将提着的獵物放在地上,騰出手來,從挂在右肩的背簍裡抓出一隻灰兔子。
“送與你玩。”
男孩面上欣喜不已:“呀!好可愛的兔子!薛姐姐,真的是給我的嗎?”
“是,其餘的我回去打理下再給你們送去。”
許潋沒有注意到男孩換了稱呼。
她路上抓這窩兔子耽擱了些時辰。
眼下天色已晚,再不回去,他大抵又得發一通脾氣。
每每此時,自己也無從争辯,還是莫要多生事端為好。
許潋略一颔首,同男孩告别,揀起東西,繼續往村東頭走去。
村東頭靠近大榕樹有一座帶竹籬的屋舍,這裡是她的家。
她推開院門進去,将獵物放在牆角,又将背簍裡餘下的幾隻兔子放進之前關山雞的木籠子。
這籠子是她上個月閑來無事時琢磨着做出來的,有些粗陋,用來關兔子山雞之類的還成,大些的猛獸就不能夠了。
她本也是做不來這些手藝活的,但畢竟自立門戶,有些東西總要一點點學的。
她也不知該如何養這幾隻小家夥,方才捉回來的時候,還順帶割了些草在背簍裡,便也一并放進去先喂着了。
瞧着自己袖子沾染的血迹,許潋脫了外裳,又打來水洗過手,才轉身進了竈房,開始做飯。
生火、洗菜,這些事情她雖做來并不熟練,但也勉強應付得來。
畢竟家中就兩個人,她若不做,指望他來,那是不能的。
她在專心切菜的時候,屋中乍然響起一聲男子的冷哼。
“舍得回來了?”
許潋聞聲看過去。
男子一襲素袍,料子并不算好,甚至說得上有些粗糙,但穿在他身上,被他濃豔的五官襯着,竟顯出幾分超凡脫俗的姝麗之色來。
他抱臂而立,半倚在門口,修長的身子背着光,将本就不亮堂的廚房顯得愈發狹小破舊。
這是她的夫郎。
據他自己說的。
………………………
許潋失了記憶。
三個月前她從昏睡中醒來,見到的便是眼前的男子。
她不記得自己姓甚名誰,不記得自己來自何方,甚至連母父家人、年歲幾何也一概不知。
男人說他是自己的夫郎。
可自己全無印象。
他嬌矜易怒脾氣怪,十指不沾陽春水,驕蠻氣橫的模樣,不像這裡尋常的村夫,倒像是哪家的公子。
興許是她面上的疑惑太過直白。
他主動告訴她二人的故事。
他原是江南的富家公子,而她是拐帶他私奔到此處的家奴。
後來入贅做了他的贅妻。
這些日子他使喚自己為他端茶倒水,她做來倒确實是很順手,莫不是自己之前還真是幹的伺候人的活計?
可腦海中那對面的人又似乎不是他這樣的。
是什麼樣的呢?
她又想不起。
依稀有個溫柔模糊的影子,那人柔柔的聲音似乎萦繞在耳邊,卻又像隔着重重簾幕。
看不見,聽不清。
隻有隐約的感覺二人之間總是一片脈脈溫情。
他似乎從不會冷聲冷語,也不曾使性掼氣,更不像眼前的男人般頤指氣使,仿佛自己不是他嫁的妻主,而是他家的長工。
許潋茫然。
可他神色不似作僞,況且凡是男子皆重視名譽,沒有誰會用這種事情去诓騙别人。自己身無長物,失了記憶,又無甚可圖的。
事實擺在眼前,也由不得她不信。
他說他姓景,說自己素來叫他玹兒。
他說這話的時候面上微赧,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整整面色,告訴了她是哪兩個字。
許潋當時在心裡默默念了一遍,
還是有點難叫出口。
想了想,便叫他阿玹。
他也沒反對,于是便這樣一直叫了下來。
而他對她的稱呼,向來随心而定。
他從不叫她妻主,平時的時候叫她喂,生氣的時候叫她木頭呆子,偶爾有些時候陰陽怪氣地叫她薛潋,譬如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