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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過往篇·鸢尾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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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他九歲,一切都還安好。

母親的宴會從不缺少貴婦名流,金盞銀杯紅酒佳肴,衣香鬓影紙醉金迷,音樂靡靡聲中,所有人都沉醉在虛假繁榮的泡影中。

嗯,除了她。

年幼的尤裡安不喜歡宴會的吵鬧,不會主動踏入會場,他的視線穿過人群,最後定格在不起眼的少女身上。

他的母親與貴婦們攀談;少女靜立一旁,她穿着侍女服飾,不卑不亢地守在母親身邊,腰背挺直如同一棵松柏。

她是母親的侍女,也是最年輕的侍衛,她叫伊蓮娜,母親收養的流浪兒,此後一直待在布萊德莊園。

伊蓮娜大多數時候斂目低眉,隻有少數時候會平靜或者機警地望向人群,确認一切安然無事,又變成一座一動不動的雕塑。

像是感受到他的注視,她擡眼看他,神色平淡地對他點頭,而後收回目光,在他母親耳邊低語幾句。

費奧娜夫人停下交談,驚訝地看向他,貴婦們不約而同安靜下來,順着他母親的視線看過來,舞池裡有人注意到這邊,與同伴掩嘴竊竊私語。

尤裡安快步走向母親,衆人矚目不會讓他産生任何不适,他無比從容仿佛理所當然,可走近母親,走近伊蓮娜,他的舉止變得些許局促。

“親愛的喬尼,找我有什麼事?”費奧娜夫人的手搭在他的肩膀,親昵地問他,她也清楚小兒子從來不喜歡這種宴會,沒有事情不會來這找她。

“母親。”他擡頭望向母親,眼睛快速地掠過身後的伊蓮娜。伊蓮娜沒有看他。

他偏過頭,也不看她。

尤裡安雙手握住費奧娜夫人的手,語氣滿是憧憬。

“霍姆斯的馬場進了一批品相很好的馬兒,他邀請我去看看,說讓我挑一匹當禮物——母親我想去,霍姆斯念叨了那麼久,我還沒見過他的馬場呢。”

布萊德莊園裡所有人都知道,尤裡安從小受夫人寵愛,幾乎不會受到任何管束,唯獨一點,夫人從不允許他離開莊園。

“你還太小,外面很危險。”

費奧娜夫人伸手撫過他的臉頰,尤裡安擡頭,漂亮的眼睛滿懷期待地看着她,話語間還有一絲小小的懇求。

起初她态度堅決,很快還是心軟了。

“好吧喬尼,你可以去,我會讓伊蓮娜跟着你。但你要保證隻能在外面待半天,如果遇到意外,你要聽伊蓮娜的話,不能任性。”

費奧娜夫人每說一條,尤裡安就點一下頭。她話音剛落,尤裡安立馬接話:“我知道了母親,我一定會做到的!”

“伊蓮娜。”

“夫人,我在。”伊蓮娜旁引一步,走到費奧娜右前方,利落地彎腰鞠躬。

費奧娜夫人沒看她,語氣嚴肅:“你做事向來妥當,看顧好小少爺,不要讓他在外面瘋玩,明白嗎?”

“遵命,夫人。”伊蓮娜再次鞠躬行禮。

她看向尤裡安,對着他又行一禮:“小少爺,請随我來。”話落,先他一步走到他前方引路,領着他離開宴會場地。

“小少爺稍等。”

尤裡安留在原地,很快一輛馬車停在他面前,馬車上裝飾着許多鸢尾花紋樣的黃金飾品,尤裡安知道,這是布萊德家的象征。

伊蓮娜跳下來,伸手把他扶上馬車。尤裡安搭上她的手臂,發現她遠比看上去還要結實,他不費力便安穩上了馬車。

他坐在柔軟的墊子上托腮研究車廂裡的小飾品,心想難怪她會成為母親的侍衛。

确認他坐好了,伊蓮娜退出車廂,放下簾子,坐在車廂外的台階上。老練的車夫揮動馬鞭,車子平緩地離開莊園。

“伊蓮娜,還沒到嗎?”路途太遠,尤裡安等急了,從車廂裡鑽出一個腦袋。

“還沒有,小少爺,還有半個小時,您可以先睡一覺,睡醒就到了。”

過了一會兒。

“伊蓮娜。”

“我在,小少爺。”

“你進來陪我說說話,我好無聊。”

“小少爺,恐怕我不能勝任這份工作,我可以下去替您買些小玩意兒解悶……”

“伊蓮娜!”

“小少爺我在。”

“我要你進來陪我說話,現在!”

“好吧,小少爺。”她掀開簾子進了車廂,走到尤裡安跟前單膝跪地。

尤裡安看她離自己那麼遠,伸手拉她讓她坐自己旁邊,結果拽了一下沒拽動,不信邪又拽了一下,還是沒拽動。

見尤裡安隐隐有些惱了,她立即順着他的力道坐下。

她坐下後,尤裡安表情變得糾結起來,伊蓮娜在外邊時,他希望她能進來陪他說話;她真坐在他身邊時,他又不知道該和她說什麼了。

“伊蓮娜……”

“我在,小少爺,您請吩咐。”她立即站起,重新單膝跪在他身前,等待他下令。

尤裡安橫了她一眼,語氣不滿:“不許跪,坐回去。”

“……是。”在尤裡安的瞪視之下,她識相地坐回去。

“那個,上次你救了我,我還沒跟你道謝。”尤裡安有些别扭,他沒有特意向一個人道謝過,伊蓮娜是第一個。

“您不需要道謝,這是我的職責。”伊蓮娜平靜地回道。對她來說,這不是一件需要特意提及的事情,她無法理解尤裡安為何如此鄭重。

事情發生在上個月。

布萊德莊園占地廣闊,園林建築花樣繁多,其中最出名的莫過于白象群石雕噴泉旁邊的林子,得名白象林。

白象林每年會專門從其他地方移植一批名貴草木,常有人慕名而來一睹為快。

尤裡安也喜歡那片林子,不過不是因為珍貴花草,而是白象林的蟋蟀,尤裡安最喜歡的消遣中,抓蟋蟀名列前茅。

那天他抓蟋蟀入迷了,碰見一隻體型特别大叫聲特别響的蟋蟀,這隻蟋蟀漂亮極了,他不顧身後仆人們的提醒,跟着它跑出林子。

那隻蟋蟀跳累了,停在水池邊。尤裡見此機會,小心靠近,見它真跳不動了心裡暗暗得意,猛地向前一撲。

蟋蟀抓到了,但他沒控制好力道,加上水池邊濕滑,一個跟鬥栽進水池裡。

回想起來尤裡安臉上浮現出一絲窘迫,水池不到一米深,他因為太過慌張,腦子混亂,一時半會竟然站不起來,連嗆了好幾口水。

有一瞬間他以為自己要被淹死了,一股力量從背後抓住他的領子,将他提溜起來扔出水池。

伊蓮娜本想離開,看到救起來的是夫人的小兒子,跨出去半步的腳又收回來。

尤裡安趴在地上不停咳嗽,快要把肺咳出來了。

伊蓮娜單膝跪地,把尤裡安臉朝下壓在她膝頭,一手托着他上身,另一隻手輕拍他後背,直到他緩過來。

見他難受,她沒有和他搭話,後面家庭醫生趕來,她任務在身也不便逗留。

如果不是後來夫人當面謝她,這件事對她來說稀松平常。

“作為謝禮,你想要什麼?”尤裡安睜着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隻要我能辦到,都可以送給你。”

“感謝您的慷慨小少爺,但是不需要,我沒有想要的。”伊蓮娜回道。

尤裡安苦惱地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既然不知道想要什麼,那就交給我來安排好了。”

伊蓮娜不懂他在謝禮上的執着,還是答應下來,主人家的恩賜不容許仆人再次三番拒絕,就當是陪小少爺過家家吧。

馬車行駛進諾裡克馬場,遠遠看到霍姆斯的身影。

這裡位于郊外山腳,是布萊德家的義子霍姆斯·布萊德的私人馬場,飼養着血統純正的名貴賽馬,每年當地舉辦賽馬比賽,前十名裡諾裡克馬場包攬一半。

“霍姆斯!你知道嗎母親終于答應我出門了!”尤裡安跳下馬車,興奮地和他抱在一起。

“我知道,尤裡安,不然我也不會在這裡看到你不是嗎?”霍姆斯溫和地笑了笑。

他身邊的仆人對此見怪不怪,布萊德長子的溫文爾雅人盡皆知,他與尤裡安的兄弟情誼更是令人交口稱贊。

伊蓮娜站在尤裡安身後低頭不語。

“對了霍姆斯,你說的馬兒們在哪?我怎麼沒看到它們?”尤裡安疑惑地問。

“不要着急尤裡安,我已經派人從馬房裡把它們牽出來,你很快就能見到它們了——相信我,它們真的很漂亮。”霍姆斯說着沖他眨眨眼。

尤裡安被他勾起了好奇心,看見馬兒被牽過來時,他按捺不住激動地跑過去,跑到一半顧及禮儀,又故作矜持地停下。

“别擔心尤裡安,這裡沒有外人也沒有禮儀老師。”霍姆斯在後面笑着說。

尤裡安一聽,當即雀躍地跑到馬兒跟前,滿臉好奇繞着它們轉圈。

伊蓮娜見狀快步跟上,身邊的霍姆斯叫住她。

“幸會,伊蓮娜分隊長。”

布萊德莊園有一支幾百人的侍衛隊,由一名隊長五名分隊長統領,伊蓮娜雖然年輕,卻已經是一名分隊長。

“霍姆斯少爺。”伊琳娜聞聲停下腳步,轉身對他回禮,“您認得我?”

霍姆斯笑道:“當然,伊蓮娜分隊長是母親的得力助手,做事果斷能力了得,誰會不認得你呢?隻是沒想到尤裡安出來玩,母親還要派你在旁作陪。”

伊蓮娜看了看霍姆斯嘴邊的笑容,不動聲色繞過話頭:“霍姆斯少爺謬贊,遵從夫人命令是我的本分。”

說完對他微微鞠躬,邁步走向尤裡安。

這些駿馬高大健壯體型流暢,尤裡安站在它們身邊還沒馬腿高,小豆丁一樣從馬兒身邊走過,稀罕得眼裡亮晶晶。

尤裡安好奇馬兒,好奇莊園外的所有事物。

在養馬倌的幫助下,他伸手摸上了馬的鼻子,驚訝得眼睛都瞪大了。他回身歡快地叫道:“伊蓮娜快來,它的鼻子好軟!”

他像發現什麼新奇事物,一刻不停地同她分享,柔軟的馬鼻子,健壯魁梧的腱子肉,看起來柔軟實則有些紮手的馬毛。

凡所碰見,從不吝啬。

他在前面跑,伊蓮娜在後面跟。

沒辦法,小少爺總是有花不完的精力,看馬兒,抓蟋蟀,還有之前搬花盆。

上上個月的第三周天氣很好,花匠把花盆搬出花房,擺放到露天花圃,供露台上的主人賓客觀賞。

尤裡安看到了覺得好玩,暗暗記在心裡,等花匠休息去了,他悄悄把花盆搬走,搬到空地上,擺成奇奇怪怪除了他本人誰都看不出來的形狀,把自己累得氣喘籲籲。

然後他搬不回去了。

伊蓮娜路過被拽住時,看到一隻髒乎乎又可憐兮兮的小少爺。

他身上衣服上沒有一處幹淨的,白皙的臉頰也濺上了泥巴點子,鼻頭紅潤,嘴巴微張喘着粗氣,眼睛點綴驕傲,仿佛剛剛完成一項了不起的成就。

伊蓮娜單是看他的樣子,耳朵已經聽到起居侍女發出驚恐的尖叫聲。

她擦去他臉上的泥點子,喚來仆人把他帶走趁夫人發現之前收拾幹淨,自己則卷起袖子,把花盆搬回花圃。

尤裡安穿着一身幹淨的新衣服來找她,她已經搬完了。

尤裡安難得洗澡沒有磨蹭,所以伊蓮娜離開前趕上了一個小尾巴,和小尾巴發出的滔滔不絕的崇拜聲……

太陽快下山了。

伊蓮娜看向不遠處的山頭。他們該回去了。

尤裡安挑中了一匹棗栗色的牝馬,走之前抱着它依依不舍,霍姆斯答應下次來就教他騎馬,他才乖乖坐上馬車——尤裡安的馬術課安排在十一歲,他還要等一年多。

要說伊蓮娜和尤裡安的淵源,可以追溯到四年前尤裡安爬樹摘果下不來的時候。

擔心他受傷,侍女們慌忙跑去拿梯子;伊蓮娜沒什麼耐心,三兩下上樹單手把他拎下來。

為什麼她總能碰上尤裡安無比窘迫的時刻?

因為十二歲前她都在莊園的磨坊工作,每天都要把小麥從倉庫搬進磨坊,再把小麥粉搬進廚房或者倉庫。

白象林在磨坊和倉庫的必經之路上,是尤裡安的娛樂場。

毫不誇張地說,她幾乎每天都能碰到尤裡安作妖。

她那時對尤裡安沒有好感,哪怕他是夫人的小兒子。

在她看來,他任性驕縱,總能用各種手段擺脫仆從自己潇灑,最後又總是讓自己身處險境,他是小少爺,即使犯錯也能安然無恙,他身邊的下人卻不一樣。

不論結果如何,他們少不得主人家一頓訓斥,嚴重的還要受罰解雇。

後來夫人看中她選為貼身侍女,沒過多久發現比起侍女她更适合做侍衛,那之後她經常因為夫人接觸到尤裡安,隻是非必要她很少跟他交談。

但不可否認,人心是偏的,跟一個人相處久了總能發現對方身上的一兩處閃光點,隻要人沒爛到極點。

“——伊蓮娜,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尤裡安不滿地說。

她回過神,對他笑了一下:“我在聽,小少爺。”

她的笑容很淺,尤裡安卻看得一愣,他心虛地低頭:“那、那你覺得這件禮物怎麼樣?”

“很好啊。”

“亂說,你還沒拆開看過就說喜歡,你根本沒聽我說話。”尤裡安瞪她。

伊蓮娜理虧,默默拆開禮盒,禮盒下還有一個精緻的小盒子,她擡眼看向尤裡安,他緊張地盯着她,無聲催促。

這是……手套?伊蓮娜詫異。

一雙藍灰色皮質手套,樣式低調,隻在不引人注意的邊角,用金線繡上了一朵鸢尾花。

伊蓮娜表情怪異。見她不說話,本來自信滿滿的尤裡安開始變得惴惴不安。

“怎麼了?不喜歡嗎?”他問。

他有些失落:“我以為你會喜歡,前幾次握你的手我發現很粗糙,我知道侍衛訓練時會戴防護手套,但我給你的這副是日常用的。”

“我記得送禮是禮儀課的重點内容,您的禮儀老師應該有教吧。”

“啊?有教嗎?”尤裡安眼神躲閃,伊蓮娜猜他當初一定走神了。

望着他清澈得像一汪湖水的眼睛,伊蓮娜搖搖頭,考慮到對方的年齡,顯然不了解送手套背後的彎彎繞繞,簡簡單單認為她需要,就送出去了。

“沒事,小少爺的禮物我很喜歡,我收下了。謝謝。”她又對他笑了笑,自己都沒注意到自己的眼神溫和了些,雖然不多。

他回敬了她一個笑容,真誠而得意。

伊蓮娜回想,身份使然她會下意識揣度别人行為背後的含義,尤其是對主人家,賞賜這一舉動裡有太多門道,這樣單純的贈禮,她還是第一次收到。

她離開前心裡又說了聲謝謝,即使她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戴這副手套。

手套是一種特殊的象征物,人們覺得它連接心靈。某種語境下,異性間贈送手套代表着求婚告白,還有一種情況,貴族會贈送騎士手套以嘉獎對方的忠誠。

以她和他的身份,不管哪種含義都不合禮數。

且不論前一種,隻提後者,她身為夫人心腹,理應與其他人保持距離,現在夫人的兒子嘉獎她的忠誠——贈送者無意,旁觀者有心,真戴上别人就該質疑她的立場了。

……

這個時期的人們十四五歲成年,尤裡安十三歲就要開始學着處理家族事物,他一邊完成家庭教師的課業,一邊跟着父母管理莊園内外的産業。

他與霍姆斯的接觸也多起來。霍姆斯經常跟着父親在外經營産業,尤裡安經常向他請教,布萊德夫婦對此樂見其成。

繁重的課業和家族事務讓尤裡安無暇分心,直到某天伊蓮娜回來向母親述職,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見過她了。

“伊蓮娜。”穿過走廊,尤裡安忽然叫住她。

“我在,小少爺有何吩咐?”伊蓮娜對他行禮。

尤裡安細細打量她,發現她長得更高更結實了,臉上屬于少女的青澀慢慢向一種更加深沉的特質轉變,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但好像更耀眼了。

伊蓮娜三年前受命離開莊園,帶領旗下侍衛分隊遊走在卡利維斯頓公國境内,為布萊德擴張産業一路保駕護航。

這是件苦差事,伊蓮娜接下任務時,所有人都這樣想。

莊園裡薪水優厚沒有生命危險,不用随商隊一路奔波;外面風餐露宿,需要時刻警惕豺狼虎豹、毒蛇蟲蟻,還有四處流竄的土匪流氓,并且醫療不發達,瘟疫肆虐,不小心染上就會全軍覆沒。

除了伊蓮娜沒有人站出來,沒人願意冒這個風險,哪怕它的回報非常誘人。而當伊蓮娜安然回來複命,所有人都有預感,從前往後,她的命運截然不同了。

“聽說母親将你升任為侍衛隊隊長,恭喜你伊蓮娜,你完全有能力勝任這份工作。”

“謝謝,小少爺。”她客套道,“聽說您已經開始接手莊園事務了,還處理得非常漂亮,聽别人誇獎您我竟然絲毫不覺得驚訝。”

“相比于父親和霍姆斯,我還差得遠,前幾天跟父親他們讨論莊園外的産業,他們還建議我向你讨教一番呢。”他笑意淺淺地望着她,隐隐有些期待,“不知道伊蓮娜有沒有空?”

“随時恭候,小少爺。”

兩人穿過石柱長廊,大理石柱頂端雕刻連片的大型浮雕,長廊兩側種有齊整的柏樹林,烈日炙烤下,空氣中若有若無散發着這一股奇特的柏樹油脂揮發的香氣。

這是個惬意的午後。尤裡安想。

“尤裡安小少爺日安,伊蓮娜隊長日安。”路過的仆人匆匆忙忙停下,謹慎小心地對他們行禮。

走遠後尤裡安忽然發出一陣輕笑,伊蓮娜側頭看他,他微笑着解釋:“都知道你是未來的騎士大人了。”

伊蓮娜搖搖頭:“騎士冊封一事還沒定論。”

“但也不遠了。”尤裡安輕聲說。

單憑她的軍隊聲望,布萊德家族就必須做出表示,冊封騎士已然闆上釘釘。

姑且不談戰功,經過三年時間,伊蓮娜旗下是一支侍衛隊完全無法匹敵的正規軍,這支正規軍從一百多人擴充到千餘人,比整個莊園的侍衛人數還多。

她昨天帶領手下回來,莊園比往常緊繃得多。

而且……尤裡安想到他母親的話,不知道該替伊蓮娜高興,還是替家族擔憂。

母親說正規軍不事農業,一個正規軍的所有花銷至少需要三到五個農民支撐。

伊蓮娜手上的一千多正規軍隐藏着幾千甚至上萬的農民,這意味着在布萊德的耳目之外,她很可能已經發展起了自己的土地和勢力。

這很危險,對于家族來說。這把布萊德的利劍是否會噬主,取決于她對家族的忠誠。

母親再三提醒他要警惕她,讓他盡可能遠離她。

尤裡安盯着腳下,輕輕歎了一口氣,他昨天才答應母親,決定先不要接觸她,可一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即将沒入拐角,他還是忍不住叫住她。

她不在莊園的時間裡,他明明沒有想過她,沒有把她放得很重要,甚至忙起事務來都快把她忘了。

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某種心緒像種子一樣埋進心裡,沒有陽光沒有雨露,再次和她見面時就這樣悄無聲息發芽了,讓他措手不及。

“小少爺是有心事?”尤裡安吓了一跳,驚疑不定地看着她,以為自己的心聲被她聽見了。

“沒,沒有……”不小心瞧見她嘴角的笑容——伊蓮娜笑容變多了,不管是出于禮節還是怎樣,她笑容确實變多了,尤裡安突然改口,“如果有,你會幫我嗎?”

“樂意效勞,小少爺。”她沒問他心事是什麼随口答應了,尤裡安想起自己送禮物那次,她也是沒看過禮物就敷衍他說喜歡。她對他一點都不上心。

不知不覺他加快腳步,把伊蓮娜甩了五六米遠。

其實尤裡安小少爺不明白,簡單的主仆關系,主人不需要詢問仆人,仆人隻需要說是,然後老老實實完成主人的任務。

然而小少爺很貪心,他貪心一種在平等關系的土壤裡才能生根發芽的東西。

小少爺生氣了。伊蓮娜墜在後頭神遊天外。剛剛還感慨“小大人”氣勢越來越足了,現在又耍起小孩子脾氣。

“——伊蓮娜隊長午好。”一道聲音含混着笑意傳來。

伊蓮娜停下腳步,尋聲望去,彎眼一笑:“霍姆斯少爺午好。”

尤裡安原本還憋着一口氣不回頭,聽見笑聲連忙看去,隻見她和霍姆斯站在一起,相談甚歡。

伊蓮娜對着霍姆斯禮貌微笑,心裡波瀾不興。

對方野心多年未變,隐隐透露要同她結盟的意思,這些年這種心思不但沒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餘光看到不遠處盯着這邊傻站的尤裡安,她愣了一下,霍姆斯以為她對提議感興趣,煽動得更加賣力。

她沒想到尤裡安還在等她。

不好晾着小少爺太久,伊蓮娜拒絕了霍姆斯,既然不是一路人,多說無益。不管霍姆斯表情如何,她轉身朝尤裡安走去。

“尤裡安小少爺。”她走過去。本來答應幫小少爺解決心事,現在好像還添了一把火。

“您還沒告訴我您的心事是什麼、我該怎麼幫您解決。”

伊琳娜微微低頭,尤裡安十三歲,個子剛到她下巴,他仰頭抿嘴看她,更像不服氣要幹架的小動物了。

她絕對不知道,自己眼中滿臉不服氣想幹架的小少爺到底在想什麼……

小少爺在想,伊蓮娜真好看。

長發盤在腦後,幹淨利落,睫毛很長,陽光下留下一小片陰影,眼角略微向上挑,面無表情時顯得淩厲淡漠,如果眼角帶一絲笑意,再稍稍低頭看人,會有一點稍縱即逝的縱容和溫柔。

——對,就像現在這樣。

他心頭萌生出一股沖動,心中的期盼自然而然化作舌尖的單詞蹦出:“你陪我散心吧。”

……

那不是一個美好的回憶,他們遭遇了襲擊。

“母親,這不是伊蓮娜的錯!她甚至為了保護我還受了傷!”尤裡安抓着他母親的衣袖,懇求道,“您别罰她,是我的錯,是我提議去的,她隻是——”

費奧娜夫人端坐在繡着金色鸢尾花的皮革椅上,她面色低沉,緩緩放下茶杯,語氣嚴肅地說:“好了喬尼,不要胡鬧了,你先出去。”

“帶小少爺出去。”她吩咐身邊人。

“不要!母親!這不是伊蓮娜的錯,她身上還有傷!”尤裡安試圖從高大的侍衛手裡掙脫,可惜徒勞無功。

尤裡安被侍衛帶走,房間裡隻剩下費奧娜夫人和跪在地上的伊蓮娜。

“伊蓮娜。”

“我在,夫人。”

“身為仆人,不顧莊園的規矩,擅自帶小少爺出去,這是第一重過錯。”

“是,夫人。”

“身為仆人,不及時阻止反而陪着小少爺胡鬧,這是第二重過錯。”

“是,夫人。”

“身為仆人,讓小少爺身處險境,險些喪命,這是第三重過錯。”

“是,夫人。”

“我要罰你,你有異議嗎?”

“沒有,夫人。”費奧娜夫人眼神冰冷地打量她,伊蓮娜臉上沒有任何不貧和埋怨,脊背跪得筆直,眼睛低垂無比馴服。

“自己去領罰吧。”

“是,夫人。”伊蓮娜行禮,平靜離去。

她離開後,費奧娜夫人又把尤裡安叫回來。

“母親明明是我的錯,為什麼要罰她……”尤裡安臉上還挂着淚痕,費奧娜夫人摸了摸他腦袋,用手帕把他臉上的淚水擦幹。

“我親愛的喬尼,你是布萊德的小少爺,布萊德莊園未來繼承人,怎麼會有錯。”費奧娜夫人輕輕歎氣。

尤裡安聽到這裡,眼睛瞪大,他不敢相信他最溫柔可親的母親竟然會說出這種話。

“仆人不安分,我幫你敲打她,免得她忘記身份,妄圖與主人平起平坐,即便她未來冊封騎士,在主人面前也要低下頭顱,不能有半分逾矩之心。”

母親慈愛地看着他,像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你要牢牢抓住布萊德家的權柄,不要再像今天這樣心軟。”

下屬的來信被火焰吞沒,零星灰燼落入水盆。

伊蓮娜脫下上衣,正要解開繃帶給自己上藥,忽然聽見敲門聲,熟悉的聲音從門縫擠進來,她簡單披了件衣服,随意扣幾個扣子起身開門。

“伊蓮娜!你……”在她坦然的目光裡,尤裡安臉頰肉眼可見地變得紅。

“進來吧。”她側開身子,尤裡安低頭從她身邊經過,身上的藥香直往鼻尖裡鑽,一想到這股味道是從伊蓮娜身上傳來的,他窘迫得脖子紅透了。

伊蓮娜除了鎖骨别的都沒露,繃帶和衣服把她上半身裹得像木乃伊,但架不住尤裡安小少爺臉皮薄,走起路來差點同手同腳。

“伊蓮娜,我給你送藥了。”好不容易靜下心,臉也沒那麼紅了,尤裡安捧着一盒藥膏獻寶似的看着她,“用這個好得快,不會留疤。”

伊蓮娜看了一眼,沒有接,背過身子淡定地說:“你幫我上藥吧,我夠不到後背。”

尤裡安一開始還很扭捏,看到她光裸的後背上縱橫交錯的新舊傷疤,臉上的紅暈褪去,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不争氣的眼淚咕噜咕噜地往外冒,尤裡安一邊咬着嘴唇憋住哭聲,一邊拿着藥膏往她後背上摸。心疼和愧疚兩股情緒在他心裡橫沖直撞,心裡憋得難受。

“尤裡安小少爺。”

“我在這伊蓮娜。”他努力保持聲線平穩,不想被她看穿。

“小心您的義兄,霍姆斯少爺。”伊蓮娜背對他,他看不到她的表情,隻聽她聲音冷清地說,“這場針對您的襲擊,有他的一份功勞。”

襲擊針對尤裡安,也針對她,霍姆斯·布萊德可沒有衆人口中那樣親和寬厚。

回想起剛才那封信,下屬給她的信中不僅提到霍姆斯,還提到了尤裡安。他被禁足了,半夜趁守衛松懈偷跑出來。

當然,能在重重把守下逃出來并找到她,少不了她下屬們的貼心關照。

背後很久沒有聲音,伊蓮娜無所謂他信不信,人有遠近親疏,給他提個醒算是抵償小少爺在夫人面前對她的維護。

“——我明白了,我會小心的。”尤裡安低聲應道,語氣聽起來很低落。

“伊蓮娜……”

她眯着眼神,不知道想什麼:“小少爺想說什麼?”

“對不起,我母親她……”

她攔住話頭,一針見血:“如果小少爺是因為愧疚道歉,我欣然接受。如果是别的——我相信您明白,沒有人能替别人道歉。”

說完,她不再開口。

冰涼的藥膏抹上傷口,痛感幾乎忽略不計,一股涼意輕撫過後背,她身體一僵,下一秒放松下來,問正往傷口上呼氣的尤裡安:“小少爺您在幹什麼?”

“還疼嗎?我去跟母親提議推遲儀式吧。”尤裡安無法想象她傷成這個樣子,明天要穿着幾十斤重的铠甲參加冊封儀式,儀式中途還不能休息。

“太強人所難了。”

伊蓮娜低垂着眼簾,一圈一圈往身上纏繃帶,她說:“小少爺,您覺得夫人不明白麼?”

身後安靜了好一陣子,她才聽到尤裡安沉悶幹澀的聲音:“可是伊蓮娜,我心疼你。”

騎士冊封儀式推遲了兩周。

伊蓮娜最近都沒有見到尤裡安,心想他可能答應了夫人什麼要求,她沒多糾結,總歸夫人不會害他。

“伊蓮娜。”尤裡安從楓樹背後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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