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中驚魂》第三幕。】
【場景一:旅店包間。人物:漁夫、霍姆斯老爺、衆仆人等。】
“請。主人就在裡面。”
前方領路的仆人停下,打開門,彎腰背手站在一旁,給慕笙讓路。
跟在慕笙身後的尤裡安蹙着眉頭,不甚滿意,但他記得慕笙的約定,無論發生什麼他都不能現身,不能說話,要時刻待在她身邊。
一陣的冷風吹過,仆人忍不住隐晦地擡頭張望,隻看到眼前的粗鄙漁夫,暗自疑惑。
尤裡安特意在對方面前停下,凍得别人直打顫。
慕笙将一切看在眼裡,心中無奈。
——尤裡安很介意這名仆人對她的态度。漁夫的身份再低微也是主人家的客人,身為仆人面上功夫不能少。
換句話說,仆人可以蔑視客人,但不能被人看出來,否則是相當失禮的事情,顯得主人家沒有管教。越顯赫的貴族越看重這點。
比如仆人鞠躬迎客還有彎腰讓路時,需要側半個身子,不能正面對着客人,眼前這名仆人不僅沒有做到,而且仗着漁夫不懂貴族那些禮數,明着恭敬暗自倨傲。
再加上尤裡安的性格,他格外看不慣這種借别人的勢耍威風還不敢明着耍的做派。
慕笙沒在仆人身上浪費心思,暗地裡勾勾手,把不大高興的尤裡安小少爺“哄”回來。感受到手指傳來對方的溫度,她彎了彎嘴角。
【包間高調豪華,一進門,漁夫忐忑不安地打量包間裡的事物,眼神既小心翼翼又羨慕渴望,他窘迫地站在門邊,緊張得不停搓手,直到主人家開口招呼。】
旁白口中的霍姆斯老爺一直背對慕笙,直到慕笙特意不小心發出點動靜,才轉過身來。
看清對方模樣的慕笙猛地收緊手中力道。
“坐。”眼前這名精瘦的中年貴族見了她的動作,也不奇怪,喚她坐下,便自顧自端起仆人倒的茶細飲一口。
在他看來,沒見過世面的漁夫第一次接觸這種場合緊張到失态,太正常不過了。
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慕笙身邊的溫度驟降,尤裡安一下子變了副表情。慕笙手中的力道收得更緊,生怕他現在就沖上去殺了對方。
果然。
慕笙心裡一沉,像墜了塊大石頭。
她絲毫沒有松手的打算。按劇情尤裡安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如果他貿然現身殺死對方,擾亂劇情,勢必招緻難以承擔的後果。
尤裡安是自己跟着她來的,慕笙一開始也沒阻止就是了。但不管怎樣他還不能動手,起碼不是現在。
嘶——
尤裡安突然撞進她懷裡,慕笙被他凍得全身僵硬了一瞬,她慢慢放松自己,任他抱着,那些旁人眼裡緊張的小動作實際上都是在安撫尤裡安。
見他安定下來,她把注意力放回對面的貴族身上。
霍姆斯·布萊德,她知道他的名字,他是布萊德夫婦早年收養的義子,尤裡安的義兄弟。
霍姆斯·布萊德打量慕笙的同時,慕笙也在暗暗打量他。
他的狀态看起來不是很好,眼窩很深,眼圈泛着青黑,眼球爬滿血絲,面色發黃,整個人透露着一種疲态。他應該很久沒休息好了。
不止如此……慕笙思忖着,他精神狀态之差不是一句休息不好就能說清的。
霍姆斯·布萊德沒有說話,慕笙借着小人物乍見到貴族老爺的怯懦模樣打掩護,仔細觀察他的一舉一動,搜尋自己想要的信息。
高位者非親非故主動找一個下位者,必有所圖,而且往往所圖不小。
對方會圖什麼呢?慕笙回想自己最近做的事情,最突出的一件是順着劇情把自己要變賣一枚鸢尾花金戒指的消息透露出去。再想到布萊德家的鸢尾花家徽,她心中了然。
很巧合,這枚金戒指同布萊德上任家主的戒指一模一樣。
那麼他是為了金戒指而來?慕笙視線在臉上轉了一圈,對方心力交瘁的模樣盡入眼底。
——隻怕沒那麼簡單。
【漁夫從未見過這樣有權勢的貴族大老爺,聽說對方找他時,他難以置信極了,懷着誠惶誠恐的心情過了好幾天,終于等來了這位遠近聞名的布萊德老爺的傳喚。】
【“聽說你要變賣一枚戒指,拿給我看看。”布萊德老爺不疾不徐問道。“是的是的,老爺。”漁夫忐忑地應聲,急急忙忙從口袋裡掏出一枚戒指。】
霍姆斯·布萊德在看到那枚戒指時,眼睛立即眯起來,眼角的皺紋越發明顯。他手一揮,身邊的仆人立馬上前用帕子墊着戒指,捧到他跟前。
【“你從哪裡得來的。”布萊德放下茶杯,神情冷肅,眼利如刀般射向漁夫,語氣嚴厲地盤問他。】
【漁夫生性膽小,卻又貪戀錢财,見布萊德對金戒指感興趣,心一橫,一邊擦汗一邊胡謅道:“老爺,這是我們家祖傳的金戒指,如果不是急需用錢,我也不會把它賣出去。”】
【“你說這枚戒指是你的?”布萊德反問,漁夫摸不清頭腦,隻好期期艾艾說是。布萊德聞聲冷哼一聲,漁夫吓得肩膀一顫,不敢說話。】
【布萊德甩出一張印着家徽的信紙,颔首示意仆人用戒指粘上印泥往信紙上一按,兩枚紋路一模一樣的印文出現在上面,漁夫見此臉色變得蒼白。】
慕笙瞥了印文一眼,并不意外。
貴族們喜歡佩戴戒指,一方面彰顯自己的财力,另一方面戒指很多場合可以充當印章,戒面獨一無二,印文也獨一無二,一定程度上起到防僞的作用。
漁夫的謊言不攻自破。
【“這枚戒指本是我父親的遺物,多年前意外丢失,本以為是被仆人私藏了……”布萊德特意停頓一下,被他拿捏的氣勢一震,漁夫連忙求饒,隻好如實告知戒指是從湖中撈上來的。】
霍姆斯端起茶杯又飲了一口,無聲地繼續施加壓力,慕笙低着頭,餘光看到環繞他身邊的仆人盡數退下,現在包間裡隻剩兩人。
要進入正題了。她默默地想。
【在漁夫的苦苦哀求下,布萊德終于松口,轉而抛出一個不相幹的問題:“你家在湖邊?”“是的老爺。”漁夫忐忑地回答,生怕再得罪他。】
【見節奏把握得差不多了,布萊德終于透露出自己的意圖,告訴漁夫他可以不追究他的罪過,但作為條件,他要幫他打撈一件東西。】
【聽清布萊德要打撈的東西後,漁夫猶豫不決,布萊德答應事先給他一筆定金,事成後會給他一筆更豐厚的酬金,漁夫思來想去,最後忍不住答應了。】
……
回去的路上。
“為什麼攔我?你不需要怕他。”尤裡安知道她的膽小怯懦是僞裝出來的,但他還是見不得她在别人面前唯唯諾諾。
慕笙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想法裡,聽他問起才想起還沒跟他通個氣。
她說:“我們現在還不能動他。”
尤裡安不置可否,慕笙一邊思索一邊看向他:“你死去多久了?”
“幾十年前吧,不記得,遇見你之前我大部分時候都是渾渾噩噩的。”談論到自己的死,尤裡安表情變着很冷漠,一股子壓抑不住的戾氣。
就像他見不得她軟弱示人,慕笙也見不得他這副冰冷陰郁的樣子。
她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臉,尤裡安被她突然襲擊弄得當場一愣,沒法維持冷漠的表情。
他回過神來,抓住她的手掌,洩憤似的,不輕不重一口咬下去,慕笙配合地“嘶”了一聲,他才松口。
“是霍姆斯·布萊德殺了你?”
“是。”尤裡安神情低落,“如果當初我聽你的,在他害死母親、殺死我之前先下手為強,也不至于落到這個下場。”
他覺得某種程度上講,是他的心軟害了他的母親和他自己。
“不要包攬不屬于你的過錯,小少爺。”慕笙揉了一把他的腦袋,“在加害者受到本該受到的懲罰之前,審視的目光不應該放在受害者身上,尤其是你就是受害者時。”
受害者不一定無罪,但加害者一定有罪。不要說對加害者不公平,在本就傾斜的天平下,審視者站在中間就已經是對弱勢方的最大不公。
見尤裡安平靜許多,慕笙跟他講起自己的想法。
“你剛才說的和我猜的差不多。我本來想看看霍姆斯·布萊德要耍什麼把戲,沒想到他竟然讓我幫他撈一具屍骨。見他如此笃定湖底有一具屍骨,所以我就猜他找的是不是你。”
“他當然在找我。”尤裡安聽罷,意有所指,那雙無神的眼睛配合他的表情,顯得有些危險,“你猜他為什麼那麼怕,怕到連覺都睡不安穩。”
他歪着腦袋,燦然一笑:“那當然是他知道我也在找他,他怕我像他殺死我一樣殺了他。”
慕笙聞言想到什麼,她直接問出來:“那天是你把我推下湖的?”
她的話把他問住了,他嘴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費力地從喉嚨裡擠出幾個幹澀的字眼:“不知道,可能是我,也可能不。”
“你不知道?”這個回答出乎她的意料。
“我不知道,我之前說過,我大部分時候都是渾渾噩噩的,意識不到自己做了什麼。”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确認她沒有生氣後松了一口氣。
他緩了緩神,接着說:“那天我短暫清醒了一會兒,正好感知到你的氣息,我舍不得你離開,就一路跟着你回家。至于我清醒之前發生的事情,我也不清楚。”
慕笙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也有可能就是我。”
她轉頭看去,發現尤裡安本就沒有血色的臉更加蒼白。
“怎麼了?”她問。
尤裡安似乎想起了某些事情,嘴唇顫抖着,緩緩吐出一句話:“我好像殺了人,殺了很多人。我的記憶裡,我會把所有那片湖泊上經過的所有人都……推到湖裡。”
“很多人?從你死後的幾十年都這樣做?”慕笙表情古怪地問。
“……對。”他艱難地點頭。
“不對。”慕笙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