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蕭丹那日倉皇離去後,接連兩三日沒有出過蕭府門。
送入蕭府的帖子,怎樣送去的便怎樣還回來,說是蕭丹身體不适,需修養兩日。
可蕭丹不出門,徐香晚沒了樂子,卻愈發想出府玩樂。
恰好又遇上陳元大發善心給了裴麟裴勳兩日休沐,于是徐香晚和鄭氏便興沖沖地準備起秋遊。
這日秋高氣爽,長街上滿是出遊的王孫貴胄。
一輛可容納八人的豪華烏木馬車最先馳出金陵城,馬車周身雕着繁複的山水鳥獸圖,四角懸着珠穗銅鈴,随着車輪發出清脆悅耳之音,如在奏樂。
這是鄭氏最愛的一輛馬車,特地令工匠打磨了近一年才做出來。
馬車内,見月打下手,徐香晚用着鄭氏那套貴重的茶具給鄭氏、林氏各點了盞茶。
鄭氏看着茶中畫的翠葉竹林,淺啜了口,笑着贊道:“香晚真是個聰慧的小女娘,這點茶的手藝竟進步了這麼多。”
香晚?林氏聞言微訝,知道她們近日往來頻繁,但沒料想到已如此親近。
林氏本不喜出遊,但徐香晚勸得勤,此行之地又是金陵旁的華蘇地界,鄭氏在那有片富饒的莊園,著名的觀音菩薩道場佛音寺便在那裡,林氏的确好久未見城外的秋光,也有些擔心鄭氏會為難徐香晚。
現下看來,倒是她多慮了。
“二伯母,是您教的好,得您嘗過了,我才放心母親不會嫌棄了。”
徐香晚嫣然一笑,帶着些期待的眼神将茶遞給林氏。
入口回甘,唇齒留香。
林氏斂下眼,看着手中的茶,突然覺得她這個做婆母的,的确不夠好,未曾教過兒媳什麼,點茶這般手藝需要勞煩鄭氏指點。
“是不錯。”林氏淺道。
車窗外裴勳洋洋散散地出了聲:“弟妹,那我和你夫君的呢?”
見月撩開車簾,徐香晚微探出身子,第一碗茶先給裴勳長胳膊搶了過去,海喝一口道:“暢快!”
這給裴麟的還多添了些茶水呢,比起裴麟,裴勳這嘻嘻哈哈不正經的模樣倒像個乖張的弟弟。
徐香晚沒好氣地暗瞪了裴勳一眼,轉向裴麟,卻見裴麟那雙鳳眼緊緊盯着她的臉,她每一個神情都一覽無餘地落在他眼中,嘴巴含着若有若無的笑意。
臉邊泛起陣燥熱感。
一碗快要溢出的茶水又被徐香晚微探出身子送出去。
盞中微微晃着水波,徐香晚拿得小心翼翼。
修長的指握住缰繩往右微拉,白色坐騎貼近馬車。
裴麟拿過時,有茶水漫出,濕了他的指,劃過手背落入馬蹄旁的煙塵裡。
他仰頭咕噜咕噜喝下茶湯,喉結上下滾動了三回,騎在馬上難免有些颠簸,有茶水順着他淺淡的唇角滑至喉頭,一直往下探入衣襟。
怕茶湯弄得他黏膩不舒服,徐香晚趕緊掏出袖口中的手帕遞給他。
裴勳桃花眼裡泛出看好戲的神情,騎到了前頭再回來。
馬兒們揚蹄的速度逐漸減緩。
徐香晚正想着怎麼了,卻見裴麟傾身向她貼過來,眼簾微垂,近得徐香晚探在窗口曲臂便能觸碰到他那張俊俏得過分了些的臉。
這......是要她幫他擦?
心裡想着不可,手卻不聽使喚鬼使神差地撚着帕子擦過他的嘴角、喉頭、再往下些。
茶盞被他送入她的掌心,他收手時順走了她的帕子。
隻見裴麟低頭擦拭着他的指,那帕子纏綿在他的指尖,竟然顯得那塊帕子都看上去值錢了不少。
随後裴麟将那帕子疊好放進了胸口。
“......”
“夫君,那帕子髒了,還是給我罷。”
裴麟目光轉向前方,徐香晚隻覺這少年郎的側臉是一路來最惹人注目的景色,連帶着他薄唇輕吐出的二字“不髒”都顯得比春風還溫柔。
“弟婦,你的帕子從弟怎麼會覺得髒呢,怕是在軍營裡想你想的荒,想要個貼身物什留在身邊罷。”裴勳忍不住插話道。
“從兄!”徐香晚有些羞惱,卻見裴麟臉上沒給裴勳一點兒反應,隻優哉遊哉地直着背騎在白馬上,有幾縷發絲揚在風裡更顯風流姿态。
撂下車簾,徐香晚趕緊退回車廂。
見月垂頭抿唇憋着笑意,車裡有三個主子在,她變得異常乖巧。
鄭氏憋不住,早就将裴徐夫婦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裡,從擦茶水那邊就已經偷偷捂着袖子笑過一遍了,心中啊,既是看這對小夫妻你侬我侬的歡喜,也是羨慕,何時裴勳也能找到這樣一個和他你侬我侬的小娘子呢?
林氏将茶遞給她,臉上還算鎮靜,但語氣裡也含着一絲難得的調笑道:“你自個兒泡的茶,你倒是最後喝的,有心了。”
林氏自然心中也歡喜,劉媽媽就更别提了。
“呀,香晚,你的臉怎麼這麼紅了?是車裡太熱了嗎,快開車簾開車簾通通風。”鄭氏笑着甩着帕子捂在鼻下道。
徐香晚低赧道:“母親,二伯母!”
那聲音就像跟隻小狸奴坦着肚皮撒嬌般。
鄭氏湊近林氏低聲耳語道:“娣婦,怕是你快要抱上孫兒了,好福氣啊。”
林氏淺淺笑開來,看着對面那羞紅了臉的小娘子,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唇邊突得就漾開了些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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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行了兩個時辰,終于到了佛音寺。
佛音寺建在山腳,黃牆碧檐,占地頗廣。
來上香的幾乎都是挎着香籃的女眷,出寺廟看見馬車旁徐香晚這一大幫子人時多瞟了好幾眼,尤其是在裴麟身上。
天色将晚,廟裡的人流少了很多。
待買了香,裴氏五人都跪在蒲墊上祈禱,鄭氏是最迫不及待的:“求觀音娘娘保佑給我兒裴勳早日娶妻生子,不怕多隻怕少,最少最少也要有兩個嫡子。”
林氏禮佛禮行得最為一絲不苟,她舉香于額頭閉眼低身禱告,待鄭氏都禱告完了林氏還虔誠地動着嘴皮子。
見狀,鄭氏和裴勳先退出觀音大殿去看看其他殿宇。
徐香晚跪在林氏身後聽不清林氏在禱告什麼,偷瞄了眼身側的裴麟,卻見裴麟直着背跪坐在蒲團上看着觀音,香燃在指尖也不作禮。
覺察到徐香晚的目光,他垂下眸子與她相視。
這到了觀音娘娘座前,行事還如此散漫,萬一觀音娘娘覺得裴麟不敬,林氏禱告了那麼久白禱告了怎麼辦?
經曆了上一世,徐香晚相信世間的鬼神之說都是真的,所以更應該心懷敬畏。
于是她有些擠眉弄眼地朝裴麟示意行禮禱告。
裴麟卻看着她這般模樣唇角顯露出了些笑意。
觀音娘娘在上,我夫君裴麟并非有意冒犯,還請觀音娘娘見諒......
徐香晚見裴麟不配合,便自己學着林氏内心禱告道。
才想了沒幾句話,林氏便禱告完畢了,捐了香火錢後,轉去其他佛殿。
徐香晚心中甚是不安,她跟在身後,見劉媽媽扶着林氏進了另一座佛殿,裴麟也跟在林氏身後,于是轉身便快步往觀音殿走。
邁過殿檻,徐香晚燃香後三兩步便又跪在了蒲團上,見四下無人,徐香晚行禮誠心地出聲道:“觀音娘娘在上,妾身徐香晚,适才我夫君裴麟并非有意不敬,請觀音娘娘饒恕他,保佑我夫君裴麟子嗣昌盛,子孫滿堂,人丁興旺,瓜瓞綿綿,香火不絕!保佑我母親林氏能如願孫繞膝前,福壽綿延。”
行完了禮,将清香插進香爐裡,轉身卻見一個和尚站在角落,向她行合十禮道:“願施主得償所願。”
“有小師父吉言,妾身便等着如願了。”徐香晚行禮笑道,跨出了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