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爾芒順着契約之間的連接找到了另一端的西弗勒斯,十五歲的他,正在和掠奪者□□起争執……
場景一幀一幀地播放着。
西弗勒斯就像一位事不關己的旁觀者,冷眼觀看着眼前一幕幕,如同走馬燈一般的記憶電影——每一幕,都以古爾芒.道的視角,闡述着從1974年開始的那段往事:
她湊過來,偏要坐到他同桌的位置上聽課,結果睡得酣水連連。
她跟蹤他夜遊,兩個人躲藏在圖書館盔甲後面的密室裡。她用《三兄弟的傳說》編謊話,騙他解除契約,可惜謊話太蠢,當場就被他識破了。
此後,她自以為是地改變了套路,恐吓變成了利誘——她不求回報地送給他無比珍貴的獨角獸的毛……
她緊緊陪在他的身邊寸步不離……
吃飯時,用她那慘不忍睹的吃相,對着他狼吞虎咽……
上課的間隙,她大肆談論着一些荒唐可笑的胡話,總是作出一副怪相,捉弄着他的别扭情緒。
他的擰巴、他的惡語相向,她滿不在乎……
課餘時間,她不遺餘力地幫助他。
她告訴他有求必應室的位置,又利用她從契約裡獲得的全部知識,和他一起讨論功課、制作魔藥,研究新的咒語……
可是,她沒有告訴那個年輕的蠢貨,她與他之間的契約究竟是什麼。
她為他做得所有事情,究竟是被迫地還是自願地,她一律閉嘴不說。
在他被掠奪者圍攻的時候,她會奮不顧身地擋在他的身前幫他。
她的手臂上、面頰上被惡咒刻下了血淋淋的辱罵——鼻涕精!
……
畫面看到這裡,在一旁冷眼旁觀的西弗勒斯,不自覺捏緊了手裡的拳頭,但他沒有作聲。
畫面繼續播放着……
她在夢中看見曾經受欺辱的自己,她猜到了他的想法——那個年輕的蠢貨,曾經還妄想着會有人來幫助他、拯救他……
“多麼愚蠢……”
西弗勒斯對眼前的景象嗤之以鼻……
……
她第一次告訴他,她會和他并肩前行。
在此之前,她已經對他說過許多句空口無憑的漂亮話……
她的關心,她的奉承,她的約定——那個蠢貨實在是太年輕,太天真了。他不應該相信她的任何一句承諾!這些都隻是為了解除契約,他應當始終保持戒備!
……
五年級開學,他們有了冷戰。
他終于意識到她謊話連篇,隐瞞着他關于未來的諸多事情。他太年輕,沒經曆過更多的挫折,心灰意冷,答應解除契約,讓她永遠離開。
可是,沒多久的月圓之夜,他險些喪命在盧平的狼爪之下,她似乎是舍了命地相救,沖破了封印,化為獸形,在昏迷前一刻還拼死護着他……
……
“呵……多麼幸運的家夥……”
西弗勒斯冷笑着看着這一幕好戲上演,手指卻死死摳進掌心的皮肉——他心裡明白,他不是眼前的這個人,他記憶中的人生從來沒交上這樣的好運。
……
這下好了,幸運又愚蠢的家夥徹底沒了防備。
他要求和她一起去尋找【驺吾】,結果卻掉進了妖怪的幻境裡。
幻境中,他回到了可怕的幼年。
心中所想與現實交疊,他把她當成了莉莉。
在童年的記憶裡,在不同的情景中。她努力從混沌的意識中一次又一次地清醒過來,然後一次又一次地跑到他的身邊。
他那時候才漸漸發覺,他幼年時求不得的奢望是莉莉,可莉莉是莉莉,她是她。
他和莉莉終究是同心不同德,他怎麼會看不出,隻要自己依舊追求黑魔法的力量,他們總有一天會漸行漸遠的。
年少的奢望成了執念,走了這一遭,他倒是看透了自己的心——因此破解了幻境,得到了那顆讓他能通曉語言的菩提子。
于是,等到【驺吾】舉起那把能夠置她于死地的軒轅劍時,他在極度的恐懼中移形換影,和她對換了位置,為她擋住了魂飛魄散的一劍。
……
他愛上她了——西弗勒斯怎麼會看不出來,那個年輕的家夥眼神之間的變化。
後來,他告訴她,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救她……他無法想象,不過一眨眼,他就擋在了她的身前……
這是真話——
旁觀者清,西弗勒斯心知肚明……
他愛她,愛到失去了理智——危機時刻,身體比頭腦更為誠實,觸發的條件反射就是不要命地去保護她。
……
場景不斷轉換,她領着他進入了識海,握住了他自己的火種——意識的心髒。
她用極端又特殊的方式,告訴他了自己的身世真相——一路同舟共濟,對兩個同樣渴望強大、同樣心懷怨恨的人來說,這句話足夠分量了……
隻是,他也因此得知了她終有一天要離開的。
矛盾存續,他想方設法地去留住她。
他堅信自己會成功的,他開始期待日後的幸福,他們會順利畢業,然後永遠擺脫蜘蛛尾巷這個陰濕惡臭的髒巷子,他們會有越來越美好的生活……
可是,神秘人的最後一擊打碎了美好的虛妄。
她消失了,連帶着有關她的一切全部消失了。
她跌入黑洞之中,又從循環往複的奇異空間掙紮回到了最初的那條走廊裡。
一切都結束了……
記憶的影片也到此為止……
……
整整三年的時間,他和她的一切,西弗勒斯作為一個冷眼旁觀的觀察者,身臨其境地觀看了所有的場景。
胸口處莫名的緊繃感,讓西弗勒斯感到一陣強烈的呼吸不暢。
【你想起來了嗎,西弗勒斯?】
聲音一點兒也等不及,歡喜雀躍地出聲問他。
“想起來?”
西弗勒斯用嘲諷的語氣重複道。
“他不是我……你想讓我想起什麼?”
他冷笑了一聲,即刻住了嘴。
隔了許久,他的嘴唇動了動,卻還是始終說不出話來。
聲音等了好久,見他遲遲不肯說下文,便很不服氣地說道:
【他就是從前的你……可是不知道因為什麼,她的存在從你的世界裡被抹去了,你隻是不記得她罷了。】
緩緩地,他用一種陰冷又絕望的語氣開了口。
“我不可能是他……”
說罷,他垂下腦袋,攥緊了拳頭,一雙黑眼睛裡充滿了惡毒的怨恨。
“我不可能是他……”他重複道。
聲音不明白他的脾氣為什麼這麼犟,她晃了晃身上的灰色火焰,繼續說道:
【可是你也看到了,你和她的過往……現在你總該相信我說的話了吧,我很想你,西弗勒斯……】
“我說了,我不是他……并且,你還沒有資格稱呼我的教名……”西弗勒斯陰恻恻地低聲說道。
聲音有點兒生氣了,她也不肯退讓一步。
【你就是他!就算記憶消失了,感情是不會散的。而且,你和她相愛——】
“閉嘴!”
西弗勒斯怒氣沖沖地咆哮道。
“不允許再說那個詞!”
憤怒和憎惡讓他變得氣喘籲籲。
他大聲吼道,“我……不是他!”
說罷,他閉上眼,深吸了兩口氣,試圖平息狂躁的情緒。
片刻後,他嘲弄道,
“相互愛慕?我隻看見了一個又蠢又天真的家夥,無視了對方的花招和伎倆,執迷不悟、一意孤行地掉進了所謂‘愛’的陷阱裡。”
“她根本就不愛他,一切都是契約給出的錯覺,她如果不拼命救他自己就會死,而他卻以為對方愛他,簡直是可笑!”
【可是……我能感覺出來,她變得不一樣了……】
“這與我無關。”
西弗勒斯死死捏着他手裡的那顆火種,不再理睬他身後聲音的呼喊,轉身朝來時的方向走去……
……
靈魂不斷地抽離——
轉瞬之間,西弗勒斯從意識之海回到現實。
他失力般地垂下了高舉魔杖的手臂,下一秒,便跌坐在病床旁邊的矮凳上。
一陣筋疲力竭的暈眩重擊了他的整個精神,瘦削憔悴的臉龐上籠罩着一層哀戚,深陷的黑眼睛裡閃動着困獸般的憤懑與彷徨。
慢慢地,他在矮凳上蜷了起來,瘦骨伶仃的膝蓋幾乎頂到了他那個鷹鈎鼻子。
他就這麼坐在那裡,閉着眼睛,喉管滾動出幾聲難以抑制的痛苦呻吟。
有的時候,怨恨比悲傷更令人痛苦……
……
時間流逝,他坐那裡,不知過了多久,四肢的肌肉竟然出現了痙攣。
他僵直地站起身來,長呼出一口氣,緩了緩心神。
他攥住手腕處的三圈契約,魔力湧動,其中一圈閃着紅光的細線,眨眼間就斷裂消散了。
每一圈契約都代表着一組交換的條件,究竟斷開的這一圈契約中,與之交換的條件會損害哪些他的既得利益,他已經不想去管了……
他最後瞥了一眼病床上的古爾芒,腳步紊亂地離開了這間長住病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