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的确是古爾芒.道的聲音,隻是它們更輕柔、更缥缈,似乎能在這個白霧迷蒙的空間裡自由地流淌,仿佛它們正有着自己的呼吸……
此時此刻,又沒了其他噪音的幹擾,西弗勒斯才恍然後覺出這些聲音的怪異之處——
它們的語調聲輕,重音的卡頓卻非常清晰;明明聲調的起伏更小,腔調也更為平坦。可是,當字詞連貫成句以後,卻發出了四聲不盡相同的音律,聽上去就像在歌唱一般。
盡管對現實炳若觀火,但是,西弗勒斯卻更驚愕于自己得出的荒謬結論——他竟然聽懂了另一種語言。
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的茫然和困惑漸漸演變成了警惕與戒備——
他十分清楚,生活本就是不公平的,世界上更不會有免費的午餐。無緣無故,他不可能輕而易舉地就能得到那些所謂“上天的恩賜”。
他實在太清楚了,年少時無數次愚蠢的祈禱,不僅乞求不來任何期盼,哪怕是半分憐憫,上天都不曾施舍給他……
既如此,那麼現在發生的一切究竟是因為什麼……
為什麼他能夠聽懂一種他完全陌生的語言?
為什麼會出現關于莉莉的複方湯劑?
為什麼古爾芒.道的手臂上會留有惡咒刻下的那個羞辱的詞彙?
……
疑問彙集在腦海,西弗勒斯身形兀地一頓,他那不受控制顫抖的左手,猛一下抓住了右肩的肩頭——
他的右肩肩胛處,有一道怎麼也愈合不好的傷疤。但凡他使用了黑魔法,傷口就會出現不同程度的崩裂流血。而且,無論用什麼魔藥醫治這個傷口,都收效甚微。
可是,這處傷究竟是怎麼得來的,他搜索枯腸,卻毫無印象……
曾經的他一直把這處不合理的傷口,歸咎于中了某個人的惡咒的暗算。
隻是,現在來看,這一切不合理的因素,一旦都像久病不醫的膿瘡一樣,一個接一個地被輕易挑破,又不管不顧地全部陳列在眼前,證實偏差就會讓他的這種想法成為一個自我實現的預言。
與其放任思維固化在——去無限制地尋找所有“不合理因素”的結論上,倒不如摒棄掉這個預設好的前提,先去收集更多方面的情報。
思及于此,西弗勒斯定了定神,對剛剛說話的聲音試探性地提問道:
“所以,你是古爾芒.道?既然你恢複了意識,為什麼不醒過來?”
好半天了,才聽見了這樣一句問話——那道缥缈的聲音“咯咯”地輕笑了好一陣子,才緩緩答道:
【不……我不能算是她……】
【她是所有意識的集合,而我隻是靈魂深處的某一部分——是最核心、也是最深藏的一小部分……】
【不過,也多虧了你,西弗勒斯……】
【因為玉帝的封印禁锢住了靈魂……多虧了你,我才能一點點地蘇醒過來……】
西弗勒斯擰緊了眉頭,聲音不自覺地發了冷。
“我恐怕什麼也沒有做。”
聲音沉吟了許久,用一種舉棋不定的猶豫語氣開了口。
【她的身體被擊中了……那個咒語的威力,一下就擊碎了靈魂……】
【隻是……玉帝設下的龍文封印本就是為了禁锢靈魂……這些符文随經脈流動在她化形的身體裡,把這具人身變成了一座牢籠……】
【饕餮的靈魂被囚禁在人類的身體裡,無法沖破封印,也就無法從兇獸的真身中得到她原本的力量。】
【這樣一來……在死咒沖碎靈魂的時候,封印誤以為靈魂要逃脫束縛……就在身死魂散的最後一刻,龍文的力量瞬間把四散的靈魂碎片封死在人身之中……】
“所以她的身體上才會布滿了那些黑色的紋路?”
【對……靈魂散得太徹底了,符文的力量瞬間爆發,每一筆龍文都撐裂開來阻止……隻是化形的人身根本承受不住……】
真相聳人聽聞,西弗勒斯的首要反應不是相信着接受,而是謹慎的懷疑。
“可是,你說到了‘身死’……她的身體、甚至器官既然都已經死了——”
聲音很不開心地打斷了他的話,某一瞬間流露出來的自大語氣,仿佛讓他再度看見古爾芒本人的狡猾相。
【化形的身體本來就不是真的!饕餮就是饕餮,她是獨一無二的,是活了上萬年的兇獸,就算人類的身體開始屍化變僵,她也能……】
聲音說話的音量越說越低,她似乎說着說着突然間想到了什麼,底氣不足到慢慢止住了話頭。
“為什麼不說完?”
西弗勒斯微揚起眉毛,用諷刺的口吻問道。
【是的……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具身體确實死了……】
聲音支支吾吾地說着,忽然停頓了一下,接着沒頭沒腦地嘟囔了一句:
【愛的感受太複雜了……】
西弗勒斯不禁皺眉,“什麼?”
【是契約……】
聲音有些無奈的解釋道。
【手腕處的三圈契約,其中一圈就代表着情感。】
【她的心髒本來已經停止跳動了,雖然隻是化形的身體,但那顆心髒确實像是被冰凍住了一樣,又冷又硬,像塊冰雕一樣。】
【可是靈魂還在身體裡,支撐化形的本來就是饕餮的力量,她的靈魂沒有散,那麼身體也就不會死。】
【我也不記得是什麼時候了,冷得像石頭一樣的心髒,突然間湧入了非常龐大的情緒……】
說到這裡,聲音顯得十分激動,不知是驚恐還是亢奮,她的話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起來了。
【我想……是強烈的愛意……但是太痛苦了!太迅疾了!一下就占滿了整顆心髒!】
【我并不清楚為什麼……但是她的心髒又重新跳動了起來……】
聲音的語氣裡透着一絲劫後餘生的慶幸。
西弗勒斯默不作聲地聽着,陰沉不定的臉上漸漸蒙上了一層可怕的陰影。
【隻不過——】
聲音拖長了調子,不确定的話裡充滿着難以置信的情緒。
【化形的身體因此變得很奇怪……這副身體本來就隻是一具模型,所謂的心髒就是一顆模拟跳動的石頭;所謂的血液就像是設定好流向的死水,固定死了是那麼多,少了一點,再用法術假裝補上就行了……】
【可是,這一次變得很奇怪!非常奇怪!】
聲音高亢地驚呼道。
【心髒像真的活了過來一樣!像水泵一樣!每每跳動一下,就像收縮舒張了一回合的呼吸,那些血液被它推動着真正地流動了起來,就像泉眼裡泵出的活水一樣!】
【而且,最神奇的是,心髒跳動起來以後,原本散落在身體裡的靈魂碎片也開始慢慢聚攏起來,雖然龍文封印還嚴防死守地禁锢着它們,可是随着靈魂自我聚集、修複、又日漸完整,渙散的意識也漸漸回歸……】
【這也就是為什麼我能在這裡同你交談……】
【西弗勒斯,你剛剛所聽見的所有聲音,都是尚未完全黏合在一起的靈魂碎片……而你剛剛重新點燃的這顆火種,正是我,正是意識的心髒……】
【所以,多虧了你,西弗勒斯……】
第三次聽見聲音用這種感恩戴德的膩人語氣說話,西弗勒斯不由得冷哼一聲,臉上露出了嫌惡的表情。
“你應該感謝這幾條寫滿字的束帶和那三圈該死的契約,不是麼?”
聲音愣了許久,像是癟着嘴,連聲發出了一長段的“呃——”,最後,以一聲十分困惑的“咦?”結了尾。
【我倒覺得……是這份愛的功勞……】
【可是,愛對我來說太複雜了,我始終都沒能理解你當年說過的話。】
西弗勒斯的黑眼睛眯成了縫。
“我說過的話?”
【啊……我差點忘記了,你什麼都不記得了……】
【可是,我确信你還是你,不僅僅是她曾經找尋到的一些線索……更多的是,我能感受到……你靈魂的火種,焰火的色彩,還有那份湧入心髒的愛意……】
【你一直都是你,一如從前……和我遇見的十五歲的你,沒有什麼不同……】
“十五歲……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西弗勒斯用生硬的語氣,陰沉沉地低聲說着。
他沉默了一瞬,又抑制不住地後退了半步,臉上顯出一種排斥的惱意。
“好了!謊話到此結束。‘攝魂取念’的小把戲對你沒有用,沒有關系。我不管你剛剛把事情編造得多麼繪聲繪色,但是,到此為止了!你不過就是一個記憶營造出來的幻象!”
【你不相信我?】
聲音聽上去很委屈,好像她受了極大的傷害。
“描述很精彩,”西弗勒斯冷冷地回應道,“如果你能夠不說謊——”
聲音急切不安地打斷道。
【可是,我真的很想你!】
“夠了!閉嘴!”
西弗勒斯惡狠狠地大吼道,一陣難看的潮紅爬上他的面頰。
聲音被他的怒氣吓了一大跳,火種上燃燒的灰色火焰開始顫顫巍巍地搖擺起來。
【她是愛你的!隻是她還沒能真正感受到!】
“閉嘴!該死的!”
【我沒有說謊!契約強制着讓你的情緒高于了她自己的心聲,她意識不到這一點,可是我能感受到!】
西弗勒斯氣得渾身直發抖,火氣堵在喉嚨裡讓他說不出話來,他大步流星地跨上前兩步,伸長手臂就想攥滅這團狂妄自大的火焰!
可他的手掌卻隻能握住包裹在火種之外的一條條束帶!
【你怎麼能這樣做!】
聲音既後怕又氣憤,灰敗的火焰躲在束帶後面瑟瑟發抖。
西弗勒斯用一種冰冷無情的目光,漠然地瞪着眼前的這顆火種。
聲音嗚咽了好幾聲,然後悲憤交加地大聲哭喊道。
【你為了救她,右肩中了一劍,差點兒死了!可你現在卻想要傷害我!傷害她!】
西弗勒斯被這話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一時間變得六神無主、心緒不甯。
慌亂中,他好似觸電般地猛一縮回手臂,一個趔趄,又連連向後退了好幾步。
好半天,他回過神來,卻隻敢粗聲粗氣地大聲駁斥——
“你在撒謊!”
【我沒有!】
他禁不住咆哮道,“那就證明給我看!”
聲音即刻噤了聲。她沒有回答,片刻後,隻有火種上的灰色火焰猛烈地搖晃了一下——
緊接着,周遭的場景快速變換起來,霧氣遮蔽的空間立刻幻化成為霍格沃茲裡的一條長廊。
這是古爾芒襲擊赫敏的那個夜晚。
古爾芒搶走了赫敏的時間轉換器,結果在她撥弄時間轉換器的時候被哈利驚吓到,一個猛力就撥轉了二十圈指針……
畫面一轉,夜色變為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