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睡呢,下車了”
江渺被推醒才發覺已經到了嚴府外面,旁邊滿臉黃皺的老婆子瞪她一眼,不耐地将東西丢給她“這是你今日的采買單子,賬目和東西要對好放好,回去統統是要查驗的,若是出了什麼岔子你不消說,連我也要被連累,聽見沒有?!”
采買本就是府裡的肥差,多少人眼巴巴盼着,若不是這丫頭私下裡軟磨硬泡又孝敬了她不少好東西,否則斷然輪不到她這個才進府的丫頭片子。
好在她混迹嚴府多年,多少有些分量。
江渺連聲應是。
下了馬車,她仔細看了看單子上的東西,多是些脂粉首飾類,不然就是時興的頭面綢緞,應是嚴府那些個姨娘美妾要的。
她把單子揉成一團往懷裡一塞,望着四通八達的街道犯難,轉了一圈,眸光微微閃爍,疾步朝對面擺肉的屠夫走過去。
“這位大哥,勞駕,你知道這雲來舞坊在哪兒嗎?”
“你要去雲來舞坊?哪兒可不是你這清白女兒該去的地方”大哥瞧她一眼,打量後忍不住道。
“我是替我家主人跑腿的,隻是不常出來見世面,故而不識方向,見大哥豪邁爽快,還勞煩大哥給我指一指路”
“你這小姑娘倒是巧言伶語”聞言,大哥放下手裡剁肉的刀,給她指明了方向。
江渺“多謝大哥,改日有機會,我必多買兩斤你這脊骨肉。”
雲來舞坊開在這條街頂好的地段,往來遊人如織,門坊更是亮眼别緻,叫她一眼就能瞧見,江渺低頭整理自己這身不起眼的奴仆裝扮,正待過去,卻見門外柱子後面有兩個眼熟的身影。
她心下一驚,慌忙中想往後面的酒樓裡避風頭,那二人本就在搜尋什麼,隔着人群見她行迹鬼祟,立即追趕上來。
話說此二人正是嚴府先前看守魏夫人的婢女,統共與她也沒見過兩面,隻是木老早就探查過這兩人身份,很不一般,表面是不重用的婢子實則是家中悉心培養的暗侍,這些年一直放在魏夫人院外監管看守,是嚴拒慎的心腹之一。
她們先是被嚴拒慎無故調走,如今又出現在這兒,必然有什麼重要事情在謀劃,隻萬萬不能被她們發現自己出了府,不然日後再想靠近魏夫人就難了。
酒樓一樓大廳歌舞升平,擠滿了食客,江渺混進人群欲往二樓走,想着剛才匆匆一瞥,那二人不一定識得出她,然一回頭,卻見兩個人跟聞着肉味兒的狗似的,緊咬在後面不放。
她在心裡罵了句,躬着身子跟侍女進了間雅間,内裡有一貌美姑娘正在換外衣,江渺靈機一動,将她換下的外衣套在身上,又偷了朵大紅花簪在頭上,口脂胭脂胡亂抹了一通,光明正大的又跟着侍女走了出去。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嚴家那兩個縱有火眼金睛此刻恐怕也不敢認,心底不免好笑,正待造作的往樓下走,轉身卻險些和其中一個撞上,對面愣了愣,不知道是認出來還是被她這庸俗的裝扮驚到了,眼中竟閃過一抹嫌棄。
江渺心髒砰砰直跳,好半晌才退了一步,賠禮作揖後也不敢貿然再往樓下走,靈機一動閃身又進了身後的雅間。
啪嗒一聲門扉關閉,連同門外吵鬧的噪音也一同隔絕,按理說屋内應該很安靜才對,可江渺卻清晰的聽見了數道呼吸聲飄過,頓覺後背生涼。
門外的影子掠過,心裡那口氣還沒松就又提到了嗓子眼。
空氣仿佛靜止了般。
江渺緩緩轉身,重重疊疊的帳缦後面射來幾道疑惑的目光,酒肉的酣香充斥在房間。
隔着帷幔,裡間是一桌正吃酒做樂的人。
比她想象的還多,一張豪華方桌上是琳琅滿目的山珍海味,其中四男六女,每個人懷裡都摟着一位嬌羞的女侍,還有一位老媽媽在旁邊叽裡呱啦的推銷伺候,隻是這會兒的熱鬧被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打破,所有人都不解的看向她。
江渺靠着門愣了愣,正想逃走,視線越過衆人,又落在正上方的青年身上,那青年生的一副溫潤如玉的面孔,氣質如松如竹,坐姿清雅挺拔,打眼一瞧和這奢靡浪蕩的場景十分不搭。
他穿着一身不菲的名貴白緞衣裳,一看就是出來找樂子的富家公子,整個人斜斜地靠在圈椅中,目光慵懶,左手邊模樣妩媚的女侍正給他端着酒杯,右邊嬌俏可愛的女侍給他布着菜,他一隻手随意扶着酒杯,一隻手越過右邊那姑娘,搭在後面的椅背上。
目光與江渺交彙的瞬間,青年神情明顯愣了瞬,随後輕佻地挑了挑眉,眼中彌漫出笑意。
為了躲開方才那人,江渺随意披了件坊裡姑娘的舞衣穿上,臉上還塗抹着濃豔的妝容,口脂塗得尤其豔麗,像剛吃了人,頭上還别着一朵巨大無比的粉色芍藥,要多庸俗有多庸俗。
見她穿着坊内的妝束,雖然妝面粗澀,但仍瞧得出模樣水靈,是個美人胚子,老媽媽不做他想,隻覺得此人有些臉生罷了,想了半天都沒想起這姑娘的花名,怕打攪幾位貴客的興緻,連忙叉腰追過來低聲斥責“你是哪個閣的姑娘,懂不懂規矩?看不見裡面有客人嗎,還不快出去!”
聽到這話,江渺終于把視線從左擁右抱的玉如珩身上挪開,不自然的看了眼老媽媽,見她并未識破自己的身份,連忙點頭就要退下“奴家走錯房間了,驚擾了各位貴客,還請不要怪罪,這便出去。”
說完,她深深看了眼玉如珩,開門準備離開。
“且慢。”
還沒轉身,便聽一粗曠的聲音響起,坐在左方的男人順勢推開懷裡的女子,朝這邊使了個眼色,那老媽媽是個人精,一瞧就明白客人的意思,立即陪笑道“哎呦,這姑娘估計是個新來的,還沒有調教好呢,不甚懂規矩,不過我看這姑娘的姿色實在是不錯,誤打誤撞闖進來也算是與諸位的緣分了,不如就留下來侍奉各位?”她琢磨着幾位的意思,滴溜溜的眼珠在那人身上流轉。
江渺心裡一咯噔,下意識看向玉如珩。
老媽媽谄媚的笑着,一邊說一邊走到江渺身邊,攬着她就往裡間走。
說話那人滿意的笑了,一口灌下酒,伸手就要去抓江渺的手腕,似乎想把人拉到懷裡。
江渺太陽穴抽搐,正想躲開,然而沒等她動作,旁邊一直沒開口的玉如珩忽然說話了。
他臉上挂着和善的笑,眉宇間都是令人沉溺的溫柔,對視時随手拂開了左右兩個礙事的人,朝着江渺招了招手。
“小美人,到這兒來。”
聞言,男人的手愣在半空,不明所以的回頭看向玉如珩,攬着江渺的老媽媽左右為難的看了看二人,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把人往哪邊送。
都說紅顔禍水,坊裡長得好看的姑娘被客人争搶這種事也時常發生,不過今天這姑娘估計還是第一次接客,看着不太懂規矩,要是别人也就罷了,隻怕服侍不好得罪了這兩位貴客,那豈不是砸了她的招牌?
不過好在她擔心的事情并沒有發生。
玉如珩沒說話,他身旁的男人隻能大方一笑,這姑娘的容貌的确很符他的胃口,剛才進門第一眼就讓他心馳蕩漾,所以才會出言讓人留下,但今天他們見面的目的終歸不是吃酒做樂,一個女人罷了,日後有的是機會,人就在樓裡還能跑了不成?倒不如今天做個順水人情。
想到這裡,他遺憾的看了眼女人的臉,忍下心頭的不舍,笑道“這姑娘着實模樣可人,和樓内的那些個庸脂俗粉很不一樣,蘇娘,這是新貨吧,之前可沒見過啊。”
老媽媽哪裡不懂他的意思,知道這是松口了,于是不動聲色的把江渺往玉如珩身邊送了送“是,這是樓裡剛來的新人,還沒有接待過客人,所以不怎麼懂規矩,我也是怕她怠慢了各位所以才一直藏着沒漏面,不過今日沈大人作東,您老是我們這兒的老主顧了,看在您的面子上,我做主把這姑娘留下來伺候各位了。”
話閉,悄悄捏了把江渺手臂,示意她主動點。
姓沈的看着她路過自己,眼睛都舍不得挪開,追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江渺低頭小聲回“奴家阿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