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許絨螢眨了一下眼睛,不确定地道:“大概二十分鐘吧。”
“二十分鐘?”男人的語氣無波無瀾,隻是簡單地重複。
許絨螢雙手握拳抵住膝蓋,用力地眨了幾次眼睛,強行忍下一波又一波的困意,也忍住了自己好奇的視線。
真奇怪,明明這是她第一次進到蔣巽鹄的房間,為什麼大腦沒有一絲身處陌生環境的警惕,反而昏昏欲睡。
她隻感覺自己像是一隻被塞進蛋殼裡的小雞,燈光朦胧地從蛋殼透了進來,意識混沌不堪,眼皮越來越重,幾乎就是下一秒她就要睡過去了。
“呵。”男人哼笑一聲,略顯冷淡的笑聲在溫柔又規律的風聲中極為突兀,“二十分鐘?”
穿插在發絲裡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生怕扯痛了她。可說的話卻銳利又刺耳,“你就頂着濕了的頭發在院子裡站了二十分鐘?”
“……不是啊。”許絨螢雖然不明白他突變的态度是因為什麼,但還是認真地回答了,“我是坐着等的。”
男人手上的動作一頓,似乎被噎住了。
良久後,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氣,“以後不用等,不管我在做什麼,你都可以直接找我。”
面前的玻璃清晰地映出兩人一坐一站的身影,許絨螢盯着它看了很久,“蔣巽鹄,你不用遷就我。”
“你有你自己的事要做,照顧我并不是你的義務。”她攥緊手,一字一句地認真道:“我會盡快适應這裡的生活,不給你添麻煩。”
“麻煩?”
咔哒一聲,吹風機的開關被推到了最開始的位置。
胸腔裡的心髒突兀地跳動了一下,嗡嗡的風聲停了下來。
身後的陰影後退幾步,她好像切身體會到了由秋轉冬的那一瞬間,四周的空氣因意外的安靜而凝固,氣溫下跌了好幾度。
“連這種事你都覺得是麻煩的話。”男人放下吹風機,冷聲道:“那你覺得,如果你過了今晚以後感冒發燒,對我來說是不是麻煩?”
男人的語氣是毫不掩飾的諷刺,許絨螢先是愣了一下,而後情緒上湧,不過并不是憤怒,而是疑惑。
蔣巽鹄在諷刺她?
眼下發生的事太過荒謬,她第一時間感受到的并不是生氣而是不可置信。
蔣巽鹄剛剛是在諷刺她?還在她說了那樣為他着想的話後?
許絨螢緩緩從凳子上站了起來,轉過身面對着他,“你在說我?”
男人的眉心自從見了她以後就從來沒展開過,現在糾得更緊了,像是一團皺巴巴的鹹菜,說的話也是又苦又酸。
“屋裡除了你。”他咬了咬唇,似乎有些說不出口,“還有誰。”
許絨螢眼也不眨地盯着他,屋頂的燈泡倏然閃了一下,潮水般的黑暗從四周湧來,卻在大腦還沒反應過來的那刻退了下去。
像是幻覺。
可那一刻湧動的情緒卻實實在在。
是恐懼,憤怒,還是别的什麼……
少女仍然盯着他,久不眨眼的眼球幹澀又灼痛,“你也覺得……我是麻煩嗎?”
“我不……”蔣巽鹄走近一步,開口想要說些什麼,卻被她直接打斷。
“蔣巽鹄。”少女的語氣非常平靜,卻不容辯駁,“我的身體我自己最清楚,收起你那些沒用的關心。”
屋外,森冷的風尖嘯一聲,木質的窗棂在狂風中搖搖欲墜。
少女的嗓音聽着比寒風還要凜冽幾分,“别以我的保護人自居。”
兩人對視良久,卻沒有人再開口說一句話。
背在身後的右手逐漸收緊,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一個個月牙般的血印。手心的痛感極為尖銳,仿佛某種難纏的病毒,沿着跳動的經脈一路攀爬,最後緊緊地纏住了他的心髒,每跳一下都疼得厲害。
蔣巽鹄狼狽地低下了頭,成了這場未命名戰争的輸家。
“對不起。我不那個意思……”蔣巽鹄垂着頭,聲音嘶啞,“抱歉,剛剛是我沒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男人的服軟來得突然,倒是讓她剛起了個頭的怒氣不知所措了。
她的腦子空白了片刻。
有些迷茫,她現在應該怎麼做。
從小時候起,她便和許屹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架這種事對于她來說并不陌生。
該怎樣用最平靜的語氣說出氣人的話,該怎麼樣去戳别人的痛處……對于這些她都信手拈來。
但她真的想和蔣巽鹄吵架嗎?許絨螢在心裡問着自己。
沒幾秒,她就得到了答案——不想。
既然不想,那她現在是不是應該接受他的道歉,為這段剛剛見了硝煙的戰争畫一個句号?
但許屹從來不會和她道歉。
所以……她并沒有接受别人道歉的經驗。
許絨螢抿唇,擡眼望向男人。
男人低垂着眼,像是不敢看她。纖長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道半圓的陰影,白皙的皮膚透着點蒼白,配上他這幅失魂落魄的神情,真是可憐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