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都很讨厭慷人之慨,勸人大度的人,所以……他不會去做這樣的事情。
“如果你真的要怨她的話……我也能理解,但我希望……你能連我一起。”
“我想和她一起分擔。”男人睫毛不停顫抖着,語氣卻格外堅定,“我願意和她一起下地獄。”
我願意和她一起下地獄。
碎石沿着微微傾斜的坡道滑落,發出細微的聲響。
應該是風做的。
蔣巽鹄仍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沒有回頭。
咚咚咚咚。
心髒像是缺氧一般飛速跳動,震得她有些頭暈。許絨螢捂住胸口,靠着牆,原地蹲了下來。鞋邊沾染的灰塵同墓場的碎石一個顔色,灰白灰白的。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風斷斷續續地送來男人的聲音,她捂住燙紅的耳尖,他到底在說什麼啊?
什麼願意和她一起下地獄?
他以為他是誰啊?
“哎喲。”
一聲幹啞的驚呼打斷了她翻騰的思緒。
許絨螢循着聲音望去,原來是看守墓場的老大爺。
“哎喲,小姑娘你蹲在這裡做什麼。”他拍着胸口,“吓我一老跳。”
“不好意思。”許絨螢站了起來,面露尴尬,态度極好地認了錯,“我走累了,就蹲着休息了一會兒。抱歉,不是有意吓人的。”
“沒事沒事。”老大爺灑脫地擺擺手,看了眼她手裡的花束,“你在等人嗎?”
“……嗯。”她硬着頭皮道。
“等人啊。”老大爺熱情地分給了她一個凳子,“坐這等吧,别老蹲着,這裡灰塵大得很。”
也許是平時裡墓場人煙稀少,老大爺難得能見到個可以說話的人,話起了個頭便再也停不下來。
“現在年輕人都不怎麼願意來祭拜了,覺得這是……那兩個字叫什麼來着,糟粕,對,糟粕!”大爺語氣感歎,渾濁的眼睛眺望着遠處的青山,像是在回憶什麼,“不過,有個年輕小夥子我倒是見了很多次。”
許絨螢硬着頭皮接過話茬,“小夥子?”
“和你年紀差不多,不,應該比你大一點,長得還挺帥的,就是不怎麼說話。”大爺捏着下巴,“每次來放了一束花就走了。”
眉心一跳,莫名的情緒攥住心髒。
“我上次好奇去瞟了一眼,他來祭拜的是一個年輕小姑娘,真可惜啊,那小姑娘死的時候才二十歲。”大爺一臉八卦,壓低了聲音,對她道:“我估計那是他女朋友,這小夥子是個癡情種,每次清明,中元都會送一束花過來。”
“他……”嗓子有些幹啞,發聲異常艱難,“他這樣送了幾年了?”
“應該挺久的了。”大爺眯着眼睛回想了會兒,“我記得……從那小姑娘下葬那年就開始了。”
“不過也真是奇怪啊。”老大爺敲着膝蓋,“他每次送的花裡面夾的名字都和墓碑上刻的對不上。”
“對不上?”
“是啊。”老大爺說,“連數都不對,碑上就兩個字,花裡面夾的是三個字。不過,我也沒怎麼念過書,就認識最後一個字,好像是念螢,螢火蟲的螢,應該是那姑娘的小名吧。”
螢?食指抽動了一下,少女的瞳孔渙散開來。
從大爺的話裡,她依稀拼湊出了過去發生的事:蔣巽鹄每年都會以她的名義,給許熠送花。
可是為什麼?
這件事明明和他沒有任何關系。
許絨螢渾渾噩噩地起身,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她要找他問清楚。
“哎?怎麼了?你等的人到了?”
“嗯。”許絨螢點了點頭,将凳子疊了回去,歸還原位,“他到了。”
“好吧。”大爺有些失落,“有機會,咱們下次再聊啊。”
“好。”
為了輕便,她今天穿的是一雙平底鞋,鞋底很軟很薄,踏過棱角分明的碎石時,腳心又疼又癢,不由得讓她聯想到了在刀尖上行走的小美人魚。
男人的背影如同遠處的青山般,沉默又蒼涼,許絨螢放慢了腳步,沒有隐藏自己到來的意思,每一步都踏得又響又實。
但男人似乎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沒有回頭的意思。
她最後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站定,男人的背影将墓碑擋了大半,唯獨露出了碑上少女的照片。
許絨螢微微垂眼,越過男人的肩膀,碑上,許熠笑得還是那樣燦爛溫暖。
“蔣巽鹄。”她聽見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