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路真的很長,崎岖蜿蜒,看不見盡頭。
許絨螢仍趴伏在男人的背上,兩人都不再說話。四周樹木環抱,燈火晦暗,如同陽光照不見的海底,漆黑寂靜。她合上雙眼,屬于另一個人的體溫源源不斷地從身前傳來,凍得麻木僵硬的四肢逐漸恢複了知覺。許絨螢伸手攏住快要滑落的外套,将它重新拉到了下颌處,朦朦胧胧間,她似乎嗅到了沉香的氣味。
男人的步子邁得又慢又穩,一步一晃,像是在哄她睡覺。
許絨螢打了個小小的哈欠,眼皮像是吸了水的海綿似的越來越重。她感覺自己快要睡着了,“蔣巽鹄,說點什麼有意思的吧。”
“你困了嗎?”
“嗯。”
“那先靠着我睡一會兒吧,等到了我會叫你。”
“可我現在不想睡。”
“好吧。”蔣巽鹄無奈地笑了一下,他眨眨眼,想到了一個話題,“我發現玫琳凱會堂和我們都不太合得來。”
“為什麼?”許絨螢有些疑惑。
“你看,咱們兩個人今天來了這,一個鼻青臉腫,一個……”蔣巽鹄頓了頓,“總之,都不太順利。”
“是嗎?”許絨螢回頭,隔着層層疊疊的枝葉,她從縫隙間窺着,玫琳凱會堂安靜地伫立在原地,象牙白的牆面映着地燈的光芒,從遠處看,似乎閃着一層鎏金般的色澤,燦爛得耀眼。
原來他們已經走了這麼遠了嗎?許絨螢收回了視線,低聲道:“我倒覺得……我和它挺合得來的。”
“哦?為什麼?”
“因為。”少女的語氣極為平淡,“我們都是假的吧。”
她冒充了真正的“許絨螢”,而現在的玫琳凱也隻是人們為了牟利而打造的仿制品罷了。
男人停下了腳步,似乎想要回頭看她。許絨螢也不知道自己臉上是什麼表情,總之肯定不太好看。她擡手掌住蔣巽鹄的腦袋,制止了他轉頭的動作,兇巴巴地道:“不準轉頭。”
男人竟然真的聽了她的話,梗着脖子,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人和建築物是不一樣的,現在的玫琳凱是一比一複刻的,但世界上不會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怎麼能放在一起比較呢?”
“你應該知道吧,我被抱錯了的事。”許絨螢對他的話充耳不聞。
“……知道。”
許絨螢接着道:“但你可能不知道,那個和我一樣被抱錯的女生她叫許熠,三年前就已經去世了,因為一場車禍。”
我知道,蔣巽鹄在心裡說,但他明白她并不想讓他知道這件事,所以他保持了沉默。
“如果沒被抱錯的話。”許絨螢長呼一口氣,忍住顫抖,“死的那個人應該是我才對。”
她怎麼能這麼想?蔣巽鹄連忙道:“可……這又不是你的錯。”
曾經她也是這樣認為的。
她被抱錯了,一個普通家庭的孩子意外頂替了“許家大小姐”,并以這個身份生活了二十年。聽上去,她似乎偷走了别人的人生。但這一切都是在她不知情的時候發生的,這又不是她的錯。
更何況,在許家的這二十年,她過得非常非常的痛苦。
要是沒有出生就好了,這樣的念頭曾無數次地在夜深人靜時,占據了她的腦海。每次站在高處向下看時,她都會有想要跳下去的沖動。跳下去就好了,幾秒鐘之後,所有的煩惱,痛苦,怨恨都會消失了,她再也不用過這樣辛苦的日子。
在得知她是被抱錯後的那一刻,她心裡有怨恨也有解脫。她怨恨着當年制造這起事故的人。如果沒有那件事沒有發生,她的人生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痛苦了。
她會不會比現在快樂一點。
抱着這樣的想法,她也一直都堅信着,她是受害者。
可當她從許屹口中得知那場車禍背後的原因後,就再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許熠主動約了她見面,而那時,她因為一場會議,将兩人約定的時間向後推了半個小時,就是那半個小時讓許熠在去見她的路上出了車禍。
如果當時她沒有改時間的話,許熠就不會出車禍了,她被她害死了。
也是那之後,她才明白了,為什麼自己的親生父母再也不願意見她。誰會願意見一個害死了自己女兒的人呢?
“這和對錯沒關系,事情就是發生了。”許絨螢喃喃道:“作為一個既得利益者,我說不出那樣的話。”
她已經想通了。許絨螢攥緊了右手,也許,她過去和現在遭受的苦難都是因為她搶了别人的東西,因為她害死了許熠。所以,無論是許家對她的折磨,還是……許屹的糾纏也罷,她都全盤接受。
這樣想以後,就輕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