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燈高懸在會場中央,四周的牆面上,暖黃色的光線被切割成無數個不規則的形狀。
許絨螢有些近視,今天也沒有戴隐形眼鏡,此刻仰着頭向上看去,隻感覺那細小的光斑如同某種爬行動物的鱗片,密密麻麻,讓人不寒而栗。
看久了,眼睛便有些幹澀,她低下了頭合上雙眼,手指對準太陽穴輕輕揉着。
“累了?”男人端着兩杯香槟,視線落在了少女蹙起的眉頭,嘴角下撇。擔心的話到了嘴邊卻又不自覺地尖刺起來,“呵,這種級别的晚會,也值得你穿這麼高的鞋?”
“要你管。”被這句陰陽怪氣的話堵得肝疼,她連眼都懶得睜。
“不要我管?”男人冷笑幾聲,挑釁道:“不用我管,那我剛才是扶誰扶了一路?”
不是他讓她扶的嗎?許絨螢放下了手,對着他這幅小氣吧啦的樣子很是無語,一時間脾氣也上來了,“那你别扶我。”
“你要是摔倒了,最後丢的還不是我的臉。”男人眉尾抽動一下,擡手将酒杯放在一旁的大理石吧台上。他低頭整理着袖口,眨了幾下眼睛,像是在斟酌詞彙。
許屹輕咳一聲,語氣頗為漫不經心,“反正都扶一晚上了,也不差這點時間,我就勉為其難再忍你一會兒吧。”
有病啊。許屹到底是要怎樣啊?
少女抿平了嘴角,對許屹這一連串的行為隻感覺荒謬,幹脆背過了身,不再去理會。
許屹站在一旁,還沒察覺到少女對他的态度轉變。直到幾次抛出話題,都被同一個回答“嗯。”終結後,他才感覺到了不對勁。
許屹繞過吧台,在少女的對面坐下,皺着眉正欲發難。
“你心不在焉的……”
“哎。”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笑着湊上前,“這不是許總嗎?您最近不是在忙着加拿大分公司的事嗎?這麼忙還抽空參加我們的周年晚會。”
來人是季客集團的創始人,林天。
許絨螢連忙低下頭,抿了一小口酒,像是突然對手裡的高腳杯起了興趣似的,盯着它看個不停。
許屹啞然失笑,餘光中的少女動作行雲流水。不自覺地讓他想到了從前,她一直都是這樣逃脫應酬的。
一旁站着的中年男人原本也想順便和少女寒暄幾句,但見她低着頭,渾身都透着抗拒,便也打消了這個念頭。隻是眉頭微微皺着,似乎是有些不滿。
眸光一閃,許屹察覺到了男人隆起的眉心,瞬間明悟了他此刻的心情。
也是,這種低級的招數在這種級别的人精眼裡,根本不夠看。她之前沒被發現,也并不是因為以前遇見的人就比林天差。
許屹側過身,面上的笑意真誠許多。而是因為他一直在給她打掩護。他端着酒杯和中年男人輕輕碰了一下。
“砰”極為清脆的一聲。
隻是這件事,她從來都不知道。
“您這話說的可就折煞我了。要知道,林總您的事迹我可是從小聽到大。”
“哦?”林天來了興趣,“還有這回事?你可得好好和我講講。”
“小時候,家父就天天拿您創業的故事激勵我,一直在我耳邊念叨着什麼,要是我能有您一半強,他就謝天謝地了。”
雖然知道這是些吹捧的假話,但确實是順耳,林天舒展了眉,笑得極為燦爛,“許董也真是的,把我誇得都不好意思了。不過要我說的話,許總,你年少有為,比我當初要強太多太多了。”
身邊兩人自然地開始了互相吹捧,不再盯着她。許絨螢松了口氣,低下了頭,看着杯裡澄黃色的透明酒液出神。
第二十個氣泡被她從杯壁上搖脫,一路飛速攀升,上浮到液面,最後嘭地一下炸開。
“許小姐?”
“嗯?”許絨螢猛地擡頭,指着自己,眼神有些懵,“是在叫我嗎?”
“是的。”林天笑着對她道:“我先把許總借走幾分鐘,一會兒再把他原封不動地還給你,可以嗎?”
許絨螢更懵了,她掃了一眼面上似笑非笑的許屹,目露疑惑,這種事為什麼要和她說?
頂着兩人的迫人的目光,許絨螢最後還是點了點頭,“當然。”
像是某種隐秘的關系得到承認般,許屹蓦地笑了出來,钴藍色的眸子微彎,映着閃爍的光線,像是映着月光的湖泊,柔軟又明亮。
“你這還沒結婚呢就這麼聽女朋友的話了?”林天對着一旁喜不自勝的男人打趣道:“結了婚,那不得是妥妥的妻奴啊。”
“您可别調侃我了。”許屹被這句話打了個措手不及,神色有些慌亂。原本想澄清他們的關系,但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仰起脖子,欲蓋彌彰地飲了口酒。
“咳……咳……”喝得有些急,男人神色一變,像是被嗆到了。他連忙捂住嘴,咳了好一會兒,喉嚨的癢意來得格外猛烈,怎麼壓都壓不回去。
咳嗽的動作愈來愈大,澄黃的透明酒液濺在了袖口,在白色的衣料上格外狼狽。
林天借着拍背的動作,眸光一掃,細細觀察着男人難得失态的舉動。看這架勢,許屹這次是真陷進去了。
精明的小眼睛笑成了一條縫,他不要欠許屹人情,而是要許屹欠他的人情。
這筆單子還真是簽對了。
“哎喲,慢點喝,慢點喝。”
“抱歉。”許屹從胸前的口袋裡抽出一條黑色的絲質手帕,不急不緩地擦拭着袖口上的酒漬,此刻已經平靜了下來,“讓您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