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導演喊了“開始”之後。
整個劇組就立刻安靜了下來,打光燈倏然亮起,白得刺眼,仿佛一根針刺穿瞳孔,讓人想要流淚。四周瞬間豎起一道又一道高高的玻璃牆。他隻感覺自己仿佛馬戲團中表演供人取笑的野獸,滑稽又無助,隻能按照腦海中的指令,将那些與自己毫不相幹的情緒一一複現,或笑,或哭,或歇斯底裡……
在這個過程中,他的意識仿佛被硬生生劈成了兩半,一半隔岸觀火,一半不可自拔。靈魂抽離體外,如同氫氣球般越飄越遠,最後飄落到了遠處的人群之中,同他們一起冷眼旁觀着自己的慘狀。
他看不清燈後密密麻麻的人群,也看不清自己。
空心的軀殼停留在原地,卻被無數人所喜愛。有時,他真的會疑惑,那些喜歡他的人所喜歡的究竟是什麼?
是他,還是網絡上被重重包裝後的“蔣巽鹄”。
其實,他對答案心知肚明。
因為了解他是什麼樣的人,所以他不喜歡自己。
連他自己都不喜歡自己,又怎麼會有人喜歡他?
他有時候都會嫉妒那個熒幕上的“蔣巽鹄”,憑什麼你能得到那麼多人的喜歡?
就連……她也對你另眼相看。
隻是這樣一回想,那甩不掉的冷寂似乎又翻湧了上來。蔣巽鹄打了個冷戰,喃喃道:“演戲很痛苦。”
“我一點也不喜歡演戲。不……應該是,我很讨厭它。”男人俯下身,手肘撐在膝上,十指緊扣,指腹微動不停地摩挲着手背,擡眼看她,散落的額發半遮了眼睛,瞳孔黑沉。
他似乎是有些迷茫,“這樣的我是不是很奇怪?”
“完全沒有。”許絨螢的眼神有些複雜。
四年過去了,蔣巽鹄似乎還沒有學會該怎樣去撒謊,也沒有學會該怎麼去應付客套。
原本在她的設想中,蔣巽鹄肯定會接話說自己喜歡演戲,再不濟也是無感,可他怎麼這麼實誠,這麼快就把自己讨厭演戲這件事給全盤托出了。
他對誰都是這樣的嗎?
許絨螢寬慰他道:“這很正常,畢竟很少有人會真心喜歡自己的工作。”
男人緩緩地點點頭,像是在贊同她的話。
這個話題似乎就到此為止了。
一時間,許絨螢也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麼,而男人仍低頭裝着啞巴。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輕松愉快的氛圍戛然而止,像是有人扯斷了一根線,尴尬“嘣”的一聲迅速蔓延開來。
“工作的确是一件很煩人的事。”許絨螢對着他道:“但它也成就了現在的你,不是嗎?”
“你現在可是家喻戶曉的大明星了。”她笑了一下,“不會再像從前一樣,因為缺錢,而被别人強逼着做不喜歡的事了。”
“可我……”甯願回到從前。
手背的青筋暴起,男人抿着嘴唇,啞了聲。
聲音太小,許絨螢完全沒有聽見,她自顧自地說:“蔣巽鹄,看到你現在功成名就了,我也很開心。”
蔣巽鹄恍惚擡頭,一錯不錯地盯着少女,“開心……什麼?”
“什麼意思嘛。”少女鼓着嘴,“我又不是那種分了手,就希望對方倒黴的人。”
說着說着,她自己都開始心虛起來,“哼,我又不小心眼。”
“你誤會了。”蔣巽鹄連忙擺擺手,手忙腳亂地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手中的動作一頓,他低下了頭,“我隻是……有些不敢相信。”
我當時那樣騙了你,聽到我過得好,你竟然還會為我開心。
真是……
胸腔的心髒又開始蠢蠢欲動。
“有什麼不敢相信的?”許絨螢歪着頭,“分手以後也是可以好聚好散的。”
終于要講到她的主題了。
“四年前,我們的分手也許太粗暴了。”少女坐直了身子,淺色的貓眼微擡,瞳孔中映着他無措的臉,“所以,蔣巽鹄,今天我們好好聊一聊吧,就當為我們那段美好又草率的兩年畫一個圓滿的句号。”
蔣巽鹄遲鈍地眨了一下眼睛,沒理解到這句話的意思,他放下手,動作僵硬得如同生了鏽的機器人,“什……什麼意思?”
男人的驚惶神情讓許絨螢有些頭皮發麻,她提起精神,接下來,估計又是一場硬仗。
少女歎了口氣,“我的意思是,今天過後,我們就不要再見面了,我們……都應該往前看了。”
“對……”腦海裡閃過少女曾說過的話,他将湧到嘴邊的對不起又咽了回去,“今天的事是我的錯,很抱歉讓你今天受了驚吓,我……我,如果,如果我可以做什麼來補償你,一定要告訴我,好不好?”
“求……”男人的呼吸又加重了,他擡手攥着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