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謝宜瑤停住了步伐,微微偏頭,示意司硯繼續說下去。
“不用三天,我現在就能告訴你……我要活!”
這算什麼?求生的本能,或是理性的抉擇?
一個皇帝的話是不可信的,即使今天她答應留下謝甯的性命,來日也可能改變主意。
在這種時候,優先選擇自己的性命才是明智的。
謝宜瑤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她心中湧出的第一種情緒是慶幸。
她慶幸着袁盼已經早早地死去,她此刻不必去聯想,如果有人要袁盼在她自己和她的孩子當中選擇一個,袁盼會如何做。
母親,也不過如此。說到底,母親是人,人都是為自己考慮的。
這就是司硯給謝宜瑤帶來的驚喜。
她本想從這裡離開後就回到自己的殿中休息的,但現在謝宜瑤改變了想法,她想去見見另一個人。
……
太上皇的安全問題容不得出一點錯漏,因此他寝殿周圍的護衛力量比起太妃要多得多。
謝宜瑤這次沒有将飛鸢和裴賀留在外面。他們跟着一起入殿,默不作聲地守在兩旁,并不會參與接下來的談話。
謝況确實病了,他卧在榻上,面色蒼白。
在被軟禁前,他就因為節儉和尚佛,養成了茹素的習慣,已經日漸消瘦。而現在送給他的餐食分量比往常更少,隻是能讓他維持性命而已。
謝宜瑤随意地坐在謝況面前,不講一點禮節。
他的喉嚨裡發出了微弱的聲響:“你來……做什麼……”
“謝宇死了,來知會太上皇一聲。”
謝況竭盡全力吼道:“稚子無辜!”
謝宜瑤露出了令謝況感到熟悉的虛僞笑容,她道:“太上皇放心,他會葬入皇陵,将來到九泉之下,還同你一起的。”
“你若有恨,沖朕來便是!”
謝況想伸手去抓謝宜瑤的衣袖,上面繡着龍紋,但他如今太虛弱了,根本做不到。
“朕?”謝宜瑤冷笑道,“你還以為自己是皇帝嗎?”
謝況被這話氣到咳了數聲,好一會過去呼吸才平複下來才。
從前謝宜瑤覺得,如果有一天她能扳倒謝況,她一定要将自己的憤怒和不滿都宣洩給他,要質問他許多問題,可現在謝宜瑤卻覺得無所謂了。
這樣一個人,即使認罪,即使忏悔,也不過是垂死掙紮而已。
她曾經有多麼懼怕他,現在卻能輕松地毀了他。
謝況眼角有淚水噙着:“他們都是你親阿弟啊……”
“不錯,”謝宜瑤道,“所以朕一直很羨慕他們。尤其是謝容,他一出生就得到了許多東西,并且所有人都覺得理所應當。”
不僅僅是羨慕,她更是忌忮着他的,他有母親,而他卻又奪去了她的母親。
誠然,謝容出生時袁盼已經去世了兩年,但确實是因為他——一個長子——她的母親才會死去的。
她和她,一個生了三女,一個生了三男。究竟有什麼本質上的差别?
謝宜瑤花了兩輩子、幾十年,也沒搞明白。
謝況明白嗎?
“這都是……規矩……”
“是在什麼時候,由誰立的規矩?”謝宜瑤反問道,“活在這世上的人,沒有一個人能回答,可偏偏誰都遵循着。”
她卻要撕碎它們。
謝況顯然對這些話題毫無興趣,他閉上了雙眼,任由淚水從蒼老的面容上劃過,作為無聲的反抗。
謝宜瑤不太确定以前是否見過他流淚。
謝況的反應比她料想的還要無趣,她本來打算将司硯的選擇告訴他,好奇着他的反應。
沒意思,她不想知道了。
謝宜瑤開始後悔今夜預留出的時間太多,她本該多花點時間去看奏章,也好過在這裡看着謝況掙紮。
謝宜瑤沒有再說什麼,離開了軟禁太上皇的宮殿。
她在飛鸢和裴賀的陪同下,視察了一下宮内各處,确認一切無誤後,就回了自己的寝殿休息。
這晚,謝宜瑤夢到了袁盼。
夢中袁盼的臉很是模糊,因為女兒已經記不太清母親的面容了。
母親的懷抱也并不溫暖,冰涼得像是刀劍,還散發着血的氣味。
可謝宜瑤仍然睡得很是安穩,足以忘卻今夜的所有不愉快。
……
一個月後,太上皇薨。
意外地,這并沒有掀起太大的波瀾。屬于謝況的時代早就過去,北邊的戰事如火如荼,人人都有别的操心事。
在謝況的喪禮上,皇帝身為人女雖隻流了幾滴淚,卻也哭得是肝顫寸斷,哀聲動人,足以讓臣子們稱道她的純孝。
太上皇離世後,昙玄法師以蠱惑聖聽的罪名被清算,針對佛教的規範整頓也就此拉開序幕。
昙玄在伏法前作出了最後的預言:烏衣巷将有災。
這話鬧得京城内人心惶惶,如果他是作出了和當今皇帝有關的預言,或許還是出于報複和詛咒。可昙玄說的是與他并無瓜葛的烏衣巷,仿佛就更為可信。
次月,烏衣巷走火,所幸沒有太多人員傷亡。
然而,柳氏嫡系在這次火災中受損尤為嚴重。數代人積累下來的宅舍與财寶,大半都在一夜之間灰飛煙滅,元氣大傷,他們也不得不舉家搬到别的裡巷。
世間潮起潮落,有時不過如此。
許久之後,京城中仍傳頌着一支童謠。
臨淮有女,化為飛龍。上覆穹天,下攬山河。
這首童謠被記載于南楚的史書中,記載在某位皇帝的本紀中,開啟了一段傳奇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