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去石城寺，裴賀也護衛在她身側，自然将她和謝義遠的對話聽了進去。然而裴賀對她未來的計劃并不了如指掌，會有這樣的擔憂也輕情有可原。

謝宜瑤支頤笑道：“你是怕我引火燒身？”

裴賀點點頭。

“可我若是做什麼都瞻前顧後，膽小怕事，當年就不會留下你了。”

“這，這不一樣，”盡管裴賀的話都說得有些吞吞吐吐，但他還是盡量冷靜地分析道，“當時的我連個正經的身份都沒有，于情于理都隻能歸順殿下。可謝義遠是松陽侯，哪怕投奔過一次燕國，都能得到皇帝的寬恕。将來若是過河拆橋，身後也有許多條退路。且他品性惡劣，未必做不出來這種事。”

“你說的不無道理。但我現在确實需要一把刀，或者說，一個替死鬼。”

“那我也能——”

謝宜瑤斬釘截鐵：“我舍不得。”

裴賀的頭低了下去，叫人看不清表情。

曾經的他自诩聰慧，卻無法判斷這四個字從謝宜瑤口中說出來，到底有幾分真心，幾分玩笑。

謝宜瑤認真地說：“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可能讓你去冒這個險的。而且，過河拆橋的人，為何不能是我呢？”

裴賀有些失落：“……原來殿下早就考慮好了，是我多嘴。”

“我知道你是好心，但謝義遠是什麼人，我是再清楚不過的。若非如此，我也不會讓石城寺那邊多盯着他一點。你能提一提意見，當然是再好不過的。如若不然，要是将來哪天假傳了我的命令，叫你去做百弊而無一利的事，你也要照做嗎？”

裴賀搖搖頭：“不是殿下本人的命令，我當然不會輕信。”

“這樣當然是最好，”謝宜瑤笑道，“謝義遠的事，解釋起來會有些複雜，我本是打算等明日懷香、飛鸢她們都在的時候，再商量将來的打算的，到時候還要有用得上你的地方呢。”

裴賀抿着嘴，乖順地點了點頭。

謝宜瑤想得如此周到，他怎麼就想着要多嘴呢？因此愈發為自己的多此一舉感到羞赧，想着要是能趕緊找個洞鑽進去躲着就好了。

謝宜瑤看他這樣，忍着笑意道：“靈鵲怎麼去了這麼久，你去廚房看看是不是出了什麼差錯。湯不喝問題也不大，她的安全是最緊要的。”

得了個名正言順出去冷靜一會的理由，裴賀松了口氣，正準備離開，就聽到屋外穿來靈鵲的聲音。

“怎麼把門關上了，奇怪……”

謝宜瑤看着略顯局促的裴賀，笑道：“正好，你去給她開個門吧。”

……

自從北燕的援軍撤退後，南北兩國的邊境安定了許多。

一開始就被派往壽陽的北燕将軍仍然帶人在城中堅守，楚軍久攻不下，也就放棄了圍城。

與此同時，修堰的準備工作也在不緊不慢地進行着，預計明年開春前就能正式動工了。

前線的難得戰火平歇，兵将們能過個安生點的日子，陸淵也在這個時候被謝況召回京中述職。

“如今境内的州郡也是越來越多了，管理起來有諸多不便。先前還鬧出這種事來，朕打算裁撤南豫州，将南豫州并入豫州，并讓你擔任豫州刺史，都督豫州諸軍事。道審，你覺得如何？”

許久不見皇帝，陸淵仍是應對自如，他辭讓道：“謝過陛下。臣未能制止賊人将壽陽拱手讓人，是臣的過錯。臣尚未恕罪，不敢擔當如此重任。”

謝況笑道：“正好将功抵罪，不是正好？如今壽陽尚未收服，以後還得仰賴你呢。”

陸淵并不很滿意。

他這次回京後也見過好幾個舊識。雖說他在京中經常會受到來自高門清流的排擠，但也有那麼一兩個人并不看重門第，能夠放下偏見和陸淵這樣出身寒微的武将相交的。

這次從他們口中，陸淵了解到了一些在他離開京城的這段時間裡發生的事。

他聽着朝中的文官一個接連一個高升的消息，想到十幾年過去了還是不過是都督一州軍事的将軍，俸祿也從不見長，難免心懷不滿。

就算陸淵已是南楚武官中地位最高的之一，他到了京城卻還是要受盡清貴們的白眼，哪怕他已經盡力避免在充滿士族的社交場合出現。

因此如果讓陸淵來選，他還是更傾向于呆在地方。

但他想要的不僅于此，他也曾奢想過能多統攝幾個州郡的軍事。

這次沒能順利收服壽陽，就有調動軍馬不易的原因在，若非如此，他該已拿下壽陽了，何苦勞煩百姓們去修什麼堰？

而這一切，都是謝況的選擇造成的。

現在不比鹹甯初年，那時候天下剛定，皇帝也願意讓地方上的将領們多一些自主的權力。但這十多年來，地方上的将領的權力被一次次地削弱，已經到了會耽誤戰事的地步了。

皇帝疑心他們這些人會威脅到他的位置，擔心他們在地府上做大，饒是如此，他也仍然需要陸淵這一類能征善戰的人，來保全他的位置。

而陸淵沒得選。他能有今天，光依靠軍功是不行的，皇帝的信任才是保障他性命的根本。

謝況願意讓他繼續擔任豫州刺史一職，并擴大豫州的版圖，對于現在的陸淵來說，似乎已經是最好的選擇。

先前已經推辭過一次，即便心中有不甘，陸淵還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