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自然是有道理的,但謝況作為皇帝,并不能容許别人這樣咄咄逼人,就算是他的女兒,也不可以,所以他不必細想其中道理,就決定了自己的反對的态度。
但謝況一時間沒能想好反駁的說辭。
今天天氣不大好,外頭灰蒙蒙的一片,饒是晌午,文德殿内也并不明亮。
皇帝的案前自然是點了燈,所以謝況之前并未意識到,直到現在他好好地把頭擡起來,将目光投向謝宜瑤時,才有所察覺。
“……再點幾盞燈吧。”謝況輕聲命令道。
于是有内官進來點燈,事畢後再退出去。
片刻之間,謝況想好了冠冕堂皇的說辭:“話雖如此,要是真辦起來,就需要很多人力物力。就隻是為了朕的女侄們,以一己之私妨礙天下,這是萬萬做不得的。還有……”
笑話,那些學館不是說辦就辦麼?
因着皇帝格外推崇的緣故,不少地方上的學館甚至有些盈餘——能有條件讀書的人畢竟不多——因此也成了官吏斂财和求名的一種手段。
但謝宜瑤知道謝況話裡的意思,辦女學并非是緊急必要的事情,不值得為此花費太多。
而讓俞妙蘭教教嫔禦如何寫詩賦,那是單純培養情趣,并且也不需要額外花費什麼。
所以,要想說服謝況,得指明辦女學的好處來。
在此道上,謝宜瑤算不上很擇手段,得先把事情定下來,至于具體如何實施,那是還有轉圜餘地的。
所以她繼續勸道:“若是辦成了,當然不單宗室女能入學讀書,士族的女兒們也可領受這份恩惠。”
言下之意是,辦女學還可以籠絡士族。
世家大族之所以能夠立足于世百十年,不僅是依靠着實實在在的資産,而且将知識和教育掌握在手中,才能讓一代代人有傳承下去的希望。就連女子也會有一定的學識,尤其是在那些學風盛行的家族中。
君都需要臣在旁輔助。可光是能識字,就讓官吏的候選範圍縮小了一大批,皇帝們選到最後就會發現,能堪當大任的居然都是那些大族子弟。
真巧!
這固然有一些人情的因素在其中,但在總體的能力上,富遠勝貧,這是不争的事實。
沒有閑錢,怎麼有條件讀書認字呢?
所以謝況這樣想要做出一番事業,希望不被士族所裹挾的皇帝,自然就要興辦教育了。
但與此同時,皇帝仍然離不開士族們的支持。所以國子學的入學門檻是父兄的品秩,但太學就能多擠進一些不同社會的地位的學子。
謝況有他的手段,他将砒霜混着蜜餞喂給士族,明面上仍然重用他們,私底下卻是釜底抽薪,徐徐圖之。
謝況最近琢磨着要對士族開一次大刀,正在憂心到時候要怎麼安撫他們呢。
辦個學堂,請這些家族的适齡女子來讀書,确實是一種表态、示好的方式,甚至還隐含着一點威脅的意味在。
隻是,謝宜瑤是怎麼想到這些的?
謝況不由得警覺起來,望向謝宜瑤的眼睛,似乎是想看透她的所思所想。
她當真隻是打抱不平,才有了這種想法?還是想要做出一點功績,增強自己的勢力?
如果是這樣,那倒沒有什麼,但她要是就這樣看出了自己下一步行動的方向,猜到他要對士族動手的話……
“阿父?”
開府之後,謝宜瑤面對謝況的态度一直是恭恭敬敬的,很少再有像以前那樣,直接忤逆他的情況。
謝況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也沒有多想。
“阿父怎麼不說話,是女兒說錯了話嗎?”
謝況終于回過神來:“你這些天,往宮裡跑倒是很勤快。”
光是最近十天,謝宜瑤就足有八日進宮面聖,雖然很多時候隻是請個安就走,但這樣的頻率,已經快趕上之前謝況重病那段時間了。
按理說,她現在開了府,應該會更忙一些才對。
反倒是太子,雖然年幼,但已經住進了東宮,每天有緊密的日程安排,倒是見得少了。
謝宜瑤笑得很甜:“沒有主婿在,兒也能有更多閑暇時間能和阿父一起。”
謝況沒有戳破她的話,強裝平靜道:“你說的事情,朕會考慮的。今日且先回去吧,朕還有文書要看。”
謝宜瑤猛地站起來:“多謝阿父!陛下聖明!”
雖然謝況看上去還是不情不願的,但他好歹松了口。
謝況看謝宜瑤這個樣子,又責備道:“你啊,既然都開府了,更該成熟一點了。總是這樣喜怒無常的,怎叫人信服。”
謝況不知道,謝宜瑤隻是在他面前努力地扮演着年輕的樣子,十幾歲和二十幾歲,對于現在的謝宜瑤确實沒有太大差别,因此偶爾會過猶不及,落在皇帝眼裡就很顯眼了。
謝宜瑤撇撇嘴,不把這些細枝末節放在心裡。
謝況語重心長地說道:“這件事若是真要辦,朝中萬萬是沒有閑人做的,到頭來還是要看你的手段如何,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