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緊那隻手,将它拉近。
“我可以證明。”
林庭語沉默着望向眼前黑暗的牆壁。
他看到一幕幕場景快速出現、播放完畢然後又消失,換成下一幕。他看到許多不在他回憶中的畫面,但又确實應該是他所經曆的一切,樁樁件件都像是出自他的手筆。
他看到琴酒背着朗姆到港島找他,跟他徹夜商談一個又一個清道計劃,然後順便就留宿在他的家裡。在這種時候偶爾有其他人突然來找他,琴酒就會去陽台上抽煙,那是一種無聲的宣言:我在這裡,我可以不管你,但你要清楚自己的立場。
但有些人來的時候,琴酒不會避開。正相反,他會面色沉沉地坐在沙發正中,一聲不吭地抽煙,殺意随着煙氣在室内漫開——隻是這些人通常也不怕他。
比如卡登席德。這個人背靠組織最核心的研究所,又是組織裡難得的,能跟魔女普羅米亞匹敵的爆破專家。琴酒的很多行動都需要他提供支援,所以還是要以拉攏為主。好在卡登席德平常很少露面,不然房子都要被他們兩個拆了。
更麻煩的是波本。琴酒在場的時候,波本會顯露出比平時更為興緻盎然的樣子,故意做一些放肆的舉動,說一些暧昧不明的話,直到琴酒摔門而去——“您看,這家夥脾氣太糟糕了,果然還是我更好吧?現在朗姆大人的情報線可都掌握在我手裡……您想用什麼來交換呢?”
另外一個喜歡在琴酒的忍耐邊緣蹦跳的是薩馬羅利。跟林庭語後來所認識的那個活潑又體貼的萩原研二不同,這些畫面裡的薩馬羅利,眼裡已經一點光芒都看不見了,隻剩下空洞的鑲嵌的寶石,還留着原本的顔色。
隻有其中一幕裡的薩馬羅利,顯出了某些不一樣的表情。
這似乎是杜淩酒的卧室,亮着一盞小夜燈。林庭語聽到自己的聲音:“什麼事?”
語氣并不能算得上好。那也正常,半夜驚醒的時候發現床邊蹲着一個人,簡直就是驚悚片的沉浸式體驗。
但是當這個人擡起頭來,把可憐兮兮的臉扒在枕頭邊上,漂亮的紫羅蘭色眼睛在暗中仍然水光瑩潤,垂下來仿佛受了什麼很大的委屈……那種驚悚就完全變成了無語。
而且杜淩酒本來睡眠就淺,看天色已經很晚了,這種時候他應該是好不容易腦子有了點昏昏沉沉的感覺,然後被強行扯回清醒的世界,估計腦子正在一跳一跳地在痛。
而薩馬羅利也沒什麼急事要事,隻是——“突然想您了嘛。”
和表情一樣,比表情更可憐的語氣。
“……”
“我們都已經有整整6個小時沒見面了,您難道沒有一點點想念我嗎,我好傷心——”
說是這樣說,但是等了一會,粘人的大型犬也沒有立刻不老實地蹭進懷裡。薩馬羅利仍然蹲在床邊,連手都沒有搭上來。
“你怎麼了?”
“……沒什麼啊。”
杜淩酒沉默片刻,聲音恢複了日常的平靜:“站起來。”
薩馬羅利沒有動。
在靜默的僵持中,原本被濃烈的古龍水氣味覆蓋的,極為輕微的血腥氣,就一點點在房中蔓延開來。
又過了很長時間,直到這幕畫面都開始模糊,準備換成下一場的時候,林庭語才聽到了薩馬羅利的聲音:“如果……隻是說如果,沒有那位大人的話,您會更愛我一點嗎?”
畫面消失了。
是“愛”嗎?
過于奢侈的字眼了。
最後一幕是一片燃燒的廢墟。林庭語看到自己——看到杜淩酒獨自坐在熊熊大火裡,洶湧翻騰的火焰逐漸向他逼近,将垂落的黑色發尾也染上了金紅的光彩。
那是難得的明亮的顔色——離開他太久太久的光。
喧嚣火焰中傳來異常的響動。一隻黑色的男士皮鞋踏過開裂的地面和倒伏的屋梁,烏鴉軍團的新首領仍然是一襲黑衣,如同一片龐大的黑影,緩慢掩襲到他面前。
一柄槍頂在他心口上。
杜淩酒頭也沒有擡。他隻是平靜地說了一句:“你來了,琴酒。”
琴酒的臉上同樣沒有任何表情。
“騙子。”他說。
杜淩酒很輕地笑了笑。
“可是你要跟騙子死在一起了……現在出去,還來得及。”
琴酒俯下身,火焰已經開始沿着他黑色的大衣向上爬行,如同緻命的蛇群,正在迅速吞沒他們。
即使在這種時候,那握槍的手也紋絲不動。
“沒有必要。”
他扣動了扳機。
牆壁徹底恢複了黑暗,所有的畫面都消失了。隻有那覆蓋了整個世界的滔天大火,還殘留在視網膜上。
安靜的房間裡響起了很輕的,門打開的吱呀的聲音。林庭語不用回頭,也知道有一支槍從房門縫裡悄悄伸出來,對準了他。是跟着貝爾摩得來的,組織的仇家之一,不過這個身份也不重要,反正馬上就要死了。
因為他同樣知道,有一隻黑色的男士皮鞋,早已悄無聲息地自黑暗中出現,踏進了半掩的側門——然後停在門口。
他頭也不回,聲音平靜: “你來了,琴酒。”
對方沒有應聲。
“正好,處理一下。”
忽然一陣狂風掀起了厚重的窗簾,布料像浪潮中狂舞的藻類一樣在周圍揮動不休。蒙昧月光瞬間被巨大的陰影覆蓋,震耳欲聾的發動機轟鳴聲讓陳列架上的擺件都顫動起來。
一抹殘存的月光橫過窗前那道頸項,像一柄懸空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