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付出什麼代價,才能把它們捕撈出來,重新安放到光明的大地上呢?
他默不作聲地跟着引路的服務員到了二樓的宴會廳,并且注意到整個二樓的房門都是關閉的。
不愧是以謹慎聞名的聶警官,像這樣豪華的一座海上宮殿,隻是用到一個房間,也直接封場了嗎?
降谷零帶來的保镖們和其他普通遊客一樣,被突然冒出來的一隊保安攔在了甲闆上。這些保安穿着統一式樣的黑色西服,身後鼓鼓囊囊顯然是配了槍。老管家有些猶豫,但接收到他的眼神示意後,沒有堅持,隻是有些僵硬地跟在了後面。
至于甲闆上的遊客,應當是用來掩人耳目的吧。像現在這樣人聲鼎沸的場面,就算突然有個人被扔進了海裡,也不會有人注意得到落水那一刹的動靜吧。
如果聶展青想做什麼——
降谷零站在宴會廳的大門前,逐一審視過内裡的人群。
與樓船外富麗堂皇的中式宮廷風格相比,這間宴會廳裡的布設幾乎可以說是簡陋了。織錦地毯上放置了六七組黑檀木的茶幾和沙發,每一組茶幾前都有一名古裝的茶藝師。穿着旗袍的服務員們正提着八角漆木餐盒四處穿梭,為入座的賓客送上各種中式點心。大廳另一側的長條桌後,面點師們正在現場演示制作這些點心。
賓客們不乏有觀察并贊歎着這樣表演的人——但這看起來怎麼也不像一個上流的、正式的宴會場景。
更像某個古代的小茶樓裡,自四方而來的食客們輕松惬意地喝茶談天,間或還要對師傅的精湛技藝喝個彩——他們會把鈔票折起來放進服務員的托盤裡,再随意指定給某個剛剛将面團甩出一個無比誇張的圓,再旋出一個驚險花式的面點師。
……聶展青喜歡這種市井氣息的聚會嗎?
降谷零直覺不對。他調查到的所有關于聶展青的情報裡,都顯出這個人是個相當講究生活品質的人,而且總是隐藏行蹤,不大可能喜歡這種熱熱鬧鬧的、生活化的景象——
假如這是、“凜”喜歡的——
“砰!”
正要進門的降谷零猛然揚起頭。
……槍聲?
正在他驚疑不定的時候,外面又是一聲炸響,夜空中突然出現了一朵巨大的金色禮花,流星一樣的花瓣向四周拖着長尾墜落,引起了遊客們的齊聲贊歎。緊随其後,接二連三的煙火照亮了夜空。
一隊亮着彩燈的無人機也從遊船頂上整齊升空,在盛大的煙花下開始了表演。它們時而從五彩斑斓的煙霧中悠閑地穿梭遊過,時而懸停在夜幕下連成了各種各樣的圖案。
這樣精彩的演出讓船上的快門聲響成一片,降谷零卻敏銳地覺察出了不對的地方。
他默數着煙花的數量,也默數着自己聽到的聲音。
九、十、十一、十二……煙花有十二發。
前後聽到的響聲,卻足足有十六響!
“啊!”
服務員驚呼一聲,原本一直安安靜靜的小孩突然從她旁邊沖過去,一步兩階地跳上了樓梯。她連忙想要跟上,但小孩速度極快,不一會就消失在了樓梯的轉角處。
“請稍等,貴客!三樓不能去——”
降谷零沒有管服務員在身後喊叫什麼。他剛才站在二樓的走廊上,第一聲響是在他頭頂發出的,之後并沒有跟随着煙火升空時的尖銳嘯聲。那毫無疑問是一聲真正的槍響。
樓梯一折不過三十階,他很快就跑到了三樓。随着最後幾級階梯的遮蔽消失,眼前出現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瘦長的身影。
降谷零的瞳孔猛地一縮。
那個身影正在一扇向内打開的房門前,表情愕然,上身靠後,像是在胸口遭到了重重一擊似的,踉跄了兩步,躬身捂住了心髒部位——
降谷零的心髒驟然停跳了一秒。
然後他睜開眼,發現自己仍在一片漆黑的房間内。周圍無比安靜,讓他開始瘋狂鼓噪的心跳像雷聲一樣隆隆作響。
黑暗也讓他視網膜上殘留的影像久久沒有消失。他看見有槍從那個房門口伸出來,不止一把,而聶展青就站在對面,雙手抱臂,要笑不笑地望着那個身影——望着林庭語。
是他沒有見過的,少年時的林庭語,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模樣。但他第一時間就認出了這個身影,和那張過分蒼白的面孔,仿佛久已得見。
降谷零幾乎用盡全部的自制力,才冷靜下來,按掉還在吵嚷不休的鬧鐘,起身出門去開會。他在推開門前已經恢複了波本平常挂着的那副甜蜜假笑的表情,但路上遇見的第一個人——蘇格蘭,在看到他時還是怔了一下,随後掃了周圍一眼,摸了摸自己腰後的槍。
意思是他狀态不對。
降谷零找了個衛生間,對着鏡子洗了把臉。
他知道自己狀态或許真的很糟糕,職責在叫他冷靜下來,正常參加組織的行動安排會議,收集盡可能多的情報,然後想辦法傳達出去——
但手機裡剛收到的,來自仍然留在林庭語公寓附近監視的樋口的郵件,又在強行撕扯他的理智:
陸陽離開以後,一個奇怪的快遞員上了門。
而另外一個手機上傳來的,裝在公寓門外的監視器回傳的影像消息——
“安室先生?”
來自浴室門外的低聲呼喚把沸騰的不安重新壓了下去。安室透定了定神,快速給自己沖了個戰鬥澡。
他的衣服已經全濕透了,當然不可能再穿出去。不過剛好浴室的牆上放着兩塊足夠大的浴巾,安室透于是随手抽了其中一條,給自己簡單圍了一下,就開門出去了。
這間一居室,出了浴室就是客廳兼卧室。正背對着他,坐在沙發上的那個瘦長的身影,聽到響動轉回頭來,指了指浴室門邊的一張椅子。
“是幹淨衣服,也不知道合不合适,就湊合——”
林庭語很輕微地皺了皺眉,打量了一下他,目光重點在他腹部已經同樣濕透的繃帶上停留了一秒,然後委婉地提醒道:“還是把水擦幹一點吧,安室先生。剛淋了雨,這樣很容易着涼。”
本來就隻沖了冷水澡的安室透:“……”
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人提醒過他這種事了。雖然為了方便獲取情報,偶爾也需要跟目标或者組織成員搭檔表演一些親密舉動,但目的達到以後,還是會自己回到孤身一人居住的安全屋,就像小時候每天獨自回到那棟空空的大房子裡一樣。
他的身份意味着他甚至需要比其他的組織成員更警惕,卧榻之側不容許任何活人安眠。
但或許……
安室透望着已經打開櫃子,翻找起藥箱的林庭語。
他曾經設想過的所有生活圖景中,是否也應該有一個人,會待在房子裡,等他歸來開門相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