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把槍最好用呢?
如果要選擇的話——
林庭語半閉着眼,任由安室透在他身邊忙忙碌碌,把他的輪椅推向後抵緊鐵架的支柱以免晃動,再打開一個手提箱,将冰涼的導線繞過他的脖頸和胸口,末端的電極片伸進被解開的衣服。冰涼的黏膠久久也沒有被皮膚捂得暖起來——也可能是因為這個房間實在太冷了。
“溫度。”他忽然說。
安室透的動作停住了:“抱歉,您在說什麼?”
“在人體感到舒适的範圍内,溫度越高,人的社會性本能就會表現得更強烈。或者說,更容易配合你。漢斯·伊澤曼的理論。”林庭語很輕地笑了一下,“如果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讓我暖和一點,對你有好處。”
這下不僅是安室透,一直靠在牆邊保持警惕的庫拉索也露出了意外的表情。畢竟受刑者因為恐懼而求饒的有很多,但反過來教對方怎麼審訊的,還不是在開嘲諷——林庭語的聲音和表情都實在太平靜,完全看不出有這種意思——恐怕各位烏鴉們都很少見識到。
“那麼您現在直接承諾我有問必答,豈不是就免去這些麻煩了嗎?”安室透很快反應過來,接下了話,“哪怕要我先給您解開這些,也沒有任何問題呢。”
“不需要。”林庭語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導線圈,以及旁邊還沒有啟動的測謊儀器,“我輕易給你的答案,朗姆先生也不會相信的。”
房間裡靜寂了一秒。然後屋角上那個看起來好像年久失修,滿是塵土的監視攝像頭突然亮了起來,一個沙沙的電流音在這狹小的房間裡驟然響起:“不愧是林先生,過于了解老夫了——安室,你還有得學習。”
“……是,朗姆大人。”安室透抿了抿唇,但重新起身,轉過去對着那個監視攝像頭時,還是露出了恭敬而謙遜的笑容,“您要親自審問嗎?已經準備好了。”
“不必了。”那個沙沙的電流音過了幾秒鐘才重新響起,這次音色變得更為模糊,“你來問,庫拉索輔助。你可以給林先生披件外套,我倒要看看,林先生能怎麼配合你。”
安室透應了一聲是,立刻抄起了扔在一旁鐵桌上的那件寬大的外套。那裡面還套着一層棒球服,是他剛剛為了方便布置測謊設備而臨時剝下來的。
他回到林庭語面前,小心繞開那些導線,稍稍拉起林庭語,把這雙層外套塞進了林庭語的後背和輪椅中間,寬大的衣袖繞過肩膀搭在胸前——那片僅僅露出不到幾分鐘的皮膚,确實已經降到了一個他摸到就會感到有些心驚的低溫。
……這個人,真的能熬到景趕到嗎?
安室透眨了幾下眼,用力把聲音壓得低沉一點:“不知道這樣,能讓您溫暖到足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他必須把情緒壓下去,他已經感到自己的尾音有些焦灼地浮了起來,語速也變快了。一種奇怪的沖動讓他想要把面前的人用力抱在懷裡,讓那具正在快速失去溫度的軀體重新暖和起來——仿佛他很久以前就這樣做過一樣,條件反射地生出了這樣的想法。
但是不能夠……至少現在不行。
朗姆的通訊不會維持太久。那個多疑的老東西從來不會進行一段長時間的通話,防止被人跟蹤信号反定位。哪怕這是重要的審訊,照例也隻會停留不到3分鐘,反正庫拉索還在這裡,足夠控制局面。
或者,等不到3分鐘。隻要林庭語這裡一直沒有什麼實質性的突破,朗姆很快就會開始焦躁,或者命令加大審訊強度,或者直接離線等彙報。
安室透把外套的側邊也拉過來,好好地蓋住林庭語的身體。他能做的不多了,庫拉索的裙下藏着槍,随時可能拔出來打穿他的腦袋。隻有拖一拖時間,以及讓林庭語也能再拖一拖,至少不會中途暈過去——
他忽然摸到了一塊小小的硬質物體。
那是揣在棒球服口袋裡的一個不到巴掌大的小塊物體,掂起來像是個沒裝什麼東西的盒子。因為相當輕薄又裹在衣物裡,所以一直沒有被發現。之前庫拉索沒有搜身,隻是象征性地要求林庭語交出手機而已——有信号屏蔽器在,也不擔心林庭語身上帶着什麼定位器,能讓别人追蹤到這裡。
安室透手裡的動作沒有停頓,他隻是細細地把兩截衣擺系起來,但是眼睛一下就擡了起來,灼灼地望着林庭語。
林庭語瞥了他一眼,又垂下了頭——視線落在他的手上。
被系着衣物的手遮掩住的地方,正是藏在口袋裡的那個盒子。
安室透聽到自己的心髒很用力地跳了一下。
林庭語果然還留着後手。就像當初把他引進那場如同死地的審問時一樣,即使面對着琴酒——面對着朗姆,也準備了一條完美的進階之路。
……太好了。
差一點安室透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一股龐大的喜悅瞬間沖擊了他的大腦,仿佛肩上的擔子驟然一輕。還好這個角度同時背對着朗姆和庫拉索,不至于被發現什麼異樣。
但某些冰涼的隐憂摻雜在喜悅裡,像是明亮月影上的暗斑,在警示他不要這麼做。
像是有什麼前車之鑒,這一刻跳出來告訴他,不能任憑林庭語行動。會有什麼更糟糕的——必須阻止的,必須矯正的事發生。
——在你鬧出大亂子之前我會盡起義務管住你的,給我稍微節制一點!
他聽到一個猶帶稚嫩的聲音,在腦海深處響起來——是他自己的聲音,因為過于久遠而變得陌生了,剛聽到時甚至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但是安室透完全不記得自己對誰、在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是誰……曾經鬧出過什麼大亂子嗎?
他又曾經對誰承諾了這樣的義務,現在卻把這一切抛諸腦後呢?
那個隻有景替他記得的,神秘的Rin、凜——
“安室先生,你很重。”
林庭語的聲音在安室透頭頂上響起,這讓安室透瞬間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按着額頭半跪下去,幾乎是壓在了林庭語身上。
庫拉索沒有說話。角落裡那個攝像頭倒是假惺惺地安慰了一句:“安室君?如果你狀态不好,就先去休息吧,讓庫拉索來。”
“……不、朗姆大人,請務必讓我為您效勞。”
安室透咬了咬牙,撐着輪椅扶手站直。
他活動了一下手腕,低頭盯着林庭語,音調裡的惡意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來:“我隻是因為,終于等到了這一刻,所以連着幾天都激動到睡不好……人在疲勞的時候恐怕就不會有太多耐心,相信林先生也能理解的吧?如果我動作急躁了一點,還請您稍微忍受一下了。”
朗姆似乎很滿意這個說法,甚至發出了一聲刺耳的笑:“可以了,安室。在林先生說出我想聽到的情報前,你最好收斂一點。還有時間給你們慢慢叙舊。”
“我會的,朗姆大人。”
安室透也報以一笑,然後把衣袖挽起來。林庭語看見一點金屬的灰色光芒在他的手指間稍縱即逝,随後沒入了剛剛卷上去的衣袖裡。
那是剛剛借着起身的動作,從口袋裡摸出去的,裝着組織實驗藥物的盒子——此刻一顆小小的膠囊正夾在安室透的指根處,被虛握的姿勢藏得嚴嚴實實。
這種高妙的手法,去變魔術都可以拿到滿堂彩了。林庭語思考了一下,忽然開口:“可以讓庫拉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