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庭語慢慢擡起眼，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安室透。那雙紫灰色的眼睛此時碰巧正在陰影的掩蔽中盯着他，猝不及防地被他發現，深重的焦慮還沒來得及好好掩藏起來，幾乎是狼狽地快速眨了幾下眼，然後轉開了。

焦慮是很糟糕的體驗。壓力不斷提高腎上腺素的分泌水平，身體卻無法做出有效的應對，這種挫敗感會帶來持續的、越來越深重的痛苦。過量的痛苦是會擊倒一個人的。

假使林庭語不存在——

就也不存在這種痛苦了吧。

“我不同意。”

赤井秀一的聲音突然響起。

林庭語恍惚了片刻，才意識到這隻是自己的幻聽。赤井秀一當然不可能憑空出現在這輛正在大橋上飛馳着的轎車上，車内的另外兩個人也沒有作出任何反應。

聲音又響了起來，仿佛直接從腦海深處冒出來一樣。

“還沒有到放棄的時候。不要放棄，相信我。”語速越來越快，“我能帶你走——我有辦法。”

林庭語聽到自己的聲音同樣響起，很輕地給出了回應：“沒有必要。”

“有，你讓這個世界都變得有趣起來了。”

“——林先生？”

林庭語回過神來，才發現轎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下來了。不知道庫拉索在哪找到這樣一片破破爛爛的民房，看起來就像連美國警察巡邏都會繞道的罪惡地帶。

讓一個人在這裡消失，大概也不會有誰發現吧。

林庭語這一側的車門已經打開了，安室透站在外面，正向他伸出雙手。庫拉索已經不在駕駛位上了，她正站在車頭側前方的位置，冷冷地注視着這邊兩個靜止不動的人。

“林先生難道還想在這裡拖延時間，等什麼救兵嗎？”安室透挑了挑眉，“那就奉勸您最好不要抱這種無謂的希望了，我們車裡可是有大功率的信号屏蔽器的。不信的話，您可以現在打個電話試試——随便打，給琴酒也行。”

林庭語聽懂了他的暗示。如果林庭語自己有什麼可以繞過屏蔽器的聯絡外部的方法，最好趁現在趕緊——最好是能聯系上琴酒。願意為了杜淩酒跟朗姆正面對上，還有能力全身而退的，也沒有幾個人了。

不過琴酒在北美并沒有什麼勢力，即使收到求救信号也來不及。

林庭語忽然露出了一個極為輕微的、轉瞬即逝的笑容。

“那就請你替我報警。”

相比起來，這不是有一個更近在眼前的選項嗎？

他不信安室透選擇在一切風波平息後才出現，會不知道酒店裡發生了什麼——安室透既然能發現他進了工藤優作的房間，就應該清楚他到底是從哪裡出來，又是因為什麼才不得不這樣臨時轉移。

因為作為FBI——作為聯邦警察的黑麥自曝身份，帶着大群人前來逮捕林庭語。

安室透的瞳孔劇烈震顫了一下。

“既然您堅持，那我就讓您死心吧。”他說，掏出自己的手機快速撥出了報警号碼。電話意料之中地沒有能夠接通，而庫拉索已經在那邊不耐煩地發出了催促。

“您看——”安室透對林庭語晃了晃自己的手機，“恐怕您的算盤落空了呢。”

林庭語并沒有露出什麼失落的表情，而隻是平靜地望着他：“确實。中國有句古語，叫獨木不成林。”

安室透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林庭語這時卻垂下眼睛，不再理會他了。等得不耐煩的庫拉索已經大步過來，自己把林庭語從車裡拉了出來，放進一早展開在旁的輪椅裡。

“跟上。”她冷漠地掃了一旁的安室透一眼，就率先推着輪椅進了眼前的一棟毛坯小樓。停在原地的安室透沉默了一陣，臉頰側邊繃緊又松開好幾次，終于點開了手機屏幕上的一個應用。

那個應用的圖标是一個甲骨文的“林”字，它是C國最古老的一種文字——所謂“古語”。

安室透知道這個應用的作用是讓手機發送一種特定頻段的短波，幹擾附近的監視儀器傳輸信号，并且把當前的通話調整到其他不會被幹擾的頻段。

如果按林庭語剛才的意思，其實隻要開啟應用，他的通訊就會被調整到某個未被幹擾的頻段——某個既不被應用本身幹擾，也不會被這輛轎車裡的屏蔽器幹擾的頻段——從而得以恢複正常。

可是，如果是聯絡那個家夥……

安室透咬了咬牙，還是飛快地發出了一封郵件，然後結束應用，跟進了小樓裡面。

赤井秀一的手機震了震。

他用最快的速度打開新的郵件信息，一目十行地浏覽完畢，忽地抓住一旁正想偷偷溜掉的蔡永聲。對方哎呀哎呀地叫喚起來，赤井秀一沒管，而是幹脆利落地說：“聯邦緊急任務，你的車被征用了。立刻去這個地方——”

他把一個地址輸入地圖軟件，長長的導航路線立刻在屏幕上展開。蔡永聲苦着臉說：“警察先生，車給你自己開吧，我這把老骨頭跑不動了。”

“——去救小林先生。”

蔡永聲原本還滿是疲憊倦怠的老臉立刻迸出了尖銳的殺氣：“怎麼突然——要帶多少兄弟？啊呀路上跟我說，快上車！”

說着他就沖到還停在不遠處的出租車前，但比他更快的是萩原研二，眨眼間已經完成了坐進駕駛位點火發動順便拉上安全帶的全套動作。

“老先生麻煩您在這邊給我指指路——”

蘇格蘭在原地停頓了一下，似乎是還有些懷疑。但赤井秀一把他同樣拽過去，塞進車裡，自己也跟着坐了進去。

蔡永聲猝不及防地被剝奪了駕駛權，但情況緊急，他也就隻能先上了副駕，接過赤井秀一的手機，眯起眼睛看了看：“這邊路出去三個口右拐，有條監控拍不到的近道——”

狀況外的樋口和筱原這時反應過來要跟上，出租車已經一個大轉彎殺進了旁邊的小巷，隻留下滿天塵灰和一聲機械的“叮”。

【系統郵件】

【緻各位尊敬的偵探、警察、市民和壞蛋：】

【意外總是紛至沓來，曼哈頓即将降下未曾預報的暴雨。請盡快尋找可以避雨的地方，以免受寒感冒。】

【本次雨停後，死亡的天平将繼續開始運轉。這一次，命中注定的砝碼，是否會徹底壓碎秤盤下那盛裝在玻璃瓶中的美酒呢？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