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井秀一站在漆黑一片的地道裡。

他在來的路上就察覺到了其他人在這裡生活過的氣息——實在太明顯了，絕對是故意的。像是知道還有他或者誰會來一樣，帶着某種發洩一樣的意味，在各處留下了毫無章法的痕迹，昭示自己才是那個先到的人。

臨到那個唯一的出口附近時，又小心地抹去了行蹤，以免被外面的人發現。

這種矛盾的心情，完全不用想都知道是誰——赤井秀一的腦海中飛快地劃過那張平時就很黑，但對着他的時候格外黑沉的臉。

然後他面不改色地擡步走向深處，直到離那座背對着他的，在簡陋得像原始洞穴一樣的地道裡極為突兀的高背椅隻剩一步之遙，才再次停下來。

他沒有辦法繼續往前了。無形的牆壁擋住了他，像是深海之底的水一樣，沉重、厚實，又看不見界線。

漆黑的椅背後，看不見的人發出了幾不可聞的聲音：“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赤井秀一挑了挑眉：“留下了你的氣味的人……可不止波本一個吧。”

他确實有資格說這樣的話。他身上仍然是那件最後一次見到杜淩酒時穿着的緊身薄毛衣，那次他把這件衣服脫下來，墊在車後座上，也墊在杜淩酒身下。

羊毛纖維是最容易吸附各種氣味的材料之一，那件衣服上的複雜又苦澀的清香，就算是重感冒的警犬也能迅速識别出來。

赤井秀一覺得自己不算是什麼很純粹的警犬。他在黑暗組織裡做打手的時間，已經比他在FBI裡的時間要長得多了。但某些技能是黑白兩道通用的，例如——

他從懷裡摸出了一團小小的黑蛇。這個小東西還睡得很沉，即使被他拿了起來，也隻是晃了一下尾巴尖。

“林先生，你寶貴的人質在我手裡。”赤井秀一輕松地說，“放我過去吧，不然我可就要撕票了。”

高背椅那邊沉默了一陣。

赤井秀一的笑容漸漸收斂起來了。他花了很多時間去調查，發現了很多他不應該知道的真實，超過杜淩酒告訴他的那些。他甚至猜到了杜淩酒的一部分謀劃，并且找到了這個關鍵點——這條小小的、貌不起眼的黑蛇。

他已經掌握了足夠的談判籌碼。但現在，他發出邀請的另一方并沒有如願坐到牌桌的對面。

屏障沒有絲毫松動。

杜淩酒甚至很輕地笑了一聲，沒有任何笑意：“那就留給你了。”

赤井秀一嘴角的弧度完全消失了。他聽出了某種不祥的意味，但這不應該。杜淩酒費盡苦心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怎麼會舍得在結局前放棄——

不。

不是放棄。他意識到。

是犧牲。

“把它帶走吧——把這一切都忘記，否則你出了這條地道，也會很快被那些監視者找到。”杜淩酒的聲音很輕，“然後就不是你可以選擇的了——你來之前見到波本了嗎？”

見到了。對方一如既往地對他冷嘲熱諷，似乎并沒有任何異樣。被詢問杜淩酒的下落時，也隻是臉色很難看地扯起嘴角，露出一個怎麼看都像要把他大卸八塊的微笑：“哦——真難得，我還以為你已經算是林先生的人了呢，怎麼連你都不知道嗎？”

赤井秀一剛剛在地道裡發現波本留下的痕迹時，還在想那個人的演技真是不錯，居然把他都騙過去了——

但如果不是演技。

波本确确實實忘記了——忘記了自己和杜淩酒一起失蹤了大半年，在這條黑暗的地道裡共同生活了不知道多長時間；忘記了他曾經被杜淩酒引導看見的，世界之下的虛空，甚至忘記了杜淩酒仍然獨自留在這片虛空的間隙裡。

這是那些“監視者”做的嗎？波本被那些機器人一樣的追蹤者發現了，抹去了這些記憶。

那一定不是自願的，波本不可能會同意失去這樣一段彌足珍貴的共處記憶。所以杜淩酒才會說，“不是你可以選擇的”。

這些家夥是怎樣找到波本的呢？那個人可是徹頭徹尾的神秘主義者，即使赤井秀一自己也不能打包票說想找波本的話一定能找到，多半還是要看對方的心情。

如果是——

赤井秀一明白了：“是氣味。”

波本和杜淩酒單獨相處了這麼久，身上同樣染透了杜淩酒的味道。他一旦離開這裡，就會被嗅覺靈敏的世界獵犬發現。

赤井秀一記得波本時隔半年後再出現，是在非洲的一個未開化的部落裡，誰都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去那裡，離這裡十萬八千裡。但如果考慮到波本離開的動機——不難想象，他是為了把那些“監視者”引到地球的另一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