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庭語垂下眼,看着手裡的打火機,“嗯”了一聲。
松田陣平見他站着不動彈,于是上手把他往外推:“快走,别在這裡待着。專業的事交給專家來解決,你在這裡我不好發揮——”
松田陣平突然閉上了嘴。
在手電筒晃動的光線裡,面前倏然擡起的,分明是熟悉的茶色眼睛,在這一刻斂成了無比陌生的銳利弧線。
那種奇怪的感覺——
跟不久以前林庭語在他懷裡從噩夢中醒來時一樣的,人還是這個人,但似乎又有哪裡發生了什麼變化的感覺。
但是,太奇怪了。松田陣平快速回想了一下,如果要把林庭語易容掉包,那隻能是在他離開去地鐵站附近的儲物櫃拿東西的短暫時間裡。即使路上因為追那個疑似聶展青手下的人耽擱了,一去一回也沒花多久。這點時間,要毫無痕迹地從林庭語的家裡把人帶走,不太可能。
而且能靠易容騙他這麼久的人,還從來沒有過。即使是未來的貝爾摩得也不行——更何況被易容的對象是林庭語。
松田陣平每一次想起那個蒼白又禮貌的微笑,大腦就仿佛啟動了什麼自我保護機制一樣,立刻喚醒了當年在港島的相處記憶,來來去去幾乎要形成條件反射,把溫馨和冷淡焊死在一起,如同一枚硬币的正反兩面。
這枚硬币在松田陣平的腦海裡時時日日地旋轉着,每個畫面都在反複的回憶裡被刻寫得纖毫畢現。再怎麼精工細作的畫皮,也不可能把這些畫面一絲不差地呈現出來。
……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
松田陣平晃了晃腦袋,集中精力回想他們剛才走過的隧道。在每個分岔口前他都選擇了向左走,但其實從這裡往回的第二個分岔口,右邊也是能見到微弱自然光線的。
他把這件事告訴了林庭語:“你從那邊出去,注意聽一下聲音——你怎麼了?!”
剛剛還站着不走的人,突然眼神變得空茫起來,腳步晃了一晃,就這樣直直地垂倒下去——松田陣平下意識地一把抄住林庭語,這具軟綿綿的身體就壓進了他的懷裡。
……是那個莫名其妙的病嗎?突然就會發作的暈眩。
松田陣平難得地感到了棘手。毫無預兆地暈過去的林庭語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醒,他自己手邊也沒什麼可以應對這種狀況的急救藥。如果是平時,大不了就把人背上趕緊帶出去——但這裡還有一大堆爆發起來能把山頭夷平的定時炸彈,對着地面上無數的民衆。
現在隻能賭了。
松田陣平毫不猶豫地把林庭語抱起來,拐過另一邊隧道口,把仍然昏迷不醒的人擺成靠牆坐着的姿勢。這面牆有鋼筋水泥的承重柱,也有頂梁,林庭語不管是停在原地,還是半途醒過來往外跑,多少都能擋一擋。
他把林庭語垂在身側的雙手攏起來握了握,然後起身要趕去拆除那些危險的炸彈——這時松田陣平的指尖突然刺痛了一下。
好像被什麼小東西咬了一口,很用力。
隧道裡很黑,松田陣平來不及管這些細枝末節的事,一邊往回趕,一邊擡起那根仿佛被咬了的手指,用電筒照了照——
一條甚至沒有他手指粗的小黑蛇,還挂在他的指頭上。細長的身體晃晃蕩蕩,擺動了幾下才努力用尾巴尖夠着他的手,迅速盤了上去。
松田陣平:……
如果是别的蛇,他現在就要開始回想這種蛇毒發作要多長時間,是不是夠他處理完前面那條隧道的炸彈。但是這條蛇,實在太眼熟了,他曾經把這條蛇從林庭語公寓的床上撈起來,又帶着它莫名其妙地回到了青少年時的萩原家後院。
他小心地把蛇帶到眼前。一側蛇瞳被強光照射得收成了細細的一線,另一側則是再熟悉不過的茶色。
“……林?”松田陣平試探着問道。
——是我。把我放到牆上去。
一個很輕的聲音在松田陣平的腦海裡直接響起來,像夢境一樣隐隐約約,帶着回聲。
……
幸好之前目擊了一次大變活蛇的奇幻場景,這一次,松田陣平很快接受了這個設定。
但為什麼是牆上——他轉過牆角,回到原位,對着那些被拆散的挂鐘,立刻明白了。
那些挂鐘炸彈的電源線來自牆體裡,應該是接入了地下排水管網附近自有的市政電路。沒有工具也沒有施工圖,很難找到控制這些電路的開關閘在哪裡。要徒手撬開這些水泥牆壁去發現電線的走向,也是不可能的。而且萬一動作太大引起短路之類的意外,反而讓炸彈提前起爆了,就是一場巨大的災難。
為了維護方便,這些電線一定是通過管道安裝的。這條隧道連燈都沒裝,對電量需求不高,所以電線管道不會很粗,人可能勉強塞進一隻手去——那麼,甚至還沒有手指粗的這條小黑蛇,怎麼想也能順利進入了。
而且蛇本來就是夜行動物,管道内漆黑的環境并不怎麼會影響它的行動。
“你等一下。”
松田陣平迅速把第四面鐘的幾個齒輪卸掉,露出了後面一個冒出成束電線的方形小洞口。他重新掏出一支黃色的測電筆,把探頭伸進那個小口試了試,測電筆沒有亮,說明這裡并不存在漏電或者金屬表盤帶電的情況。
“可以了。”松田陣平小心地把蛇腦袋擺到那個小口上,“進去以後就順着這根線走,不要停。我會在每一個鐘的附近敲三下牆,你要是聽不到敲擊聲就叫我。”
——知道了。
小蛇一開始好像還有點不習慣使用鱗片爬行,腦袋鑽進洞裡去以後,大半條蛇尾巴還挂在外面撲騰,過了一會才成功進去。
“要是發現有絕緣皮破損的地方就繞開。”松田陣平快步走到下一面鐘前,用力敲了幾下牆壁,“安全第一。”
——能聽到。繼續向前。
小小的蛇尾巴徹底消失在了洞口處。
林庭語的心情有點複雜。
怎麼說呢,幸虧剛才降谷零給他開展了一番蛇的身體控制實踐課,包括用舌尖辨别氣味和方向,以及左轉右轉前進後退——雖然并不想感謝這種特别訓練,但正因為如此,他現在才能順暢自如地在管道裡快速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