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林庭語其實有一點隐秘的希望。這個世界上總應該有那麼一個或者幾個人,能夠憑借自己的意志和力量,突破聶展青的嚴防死守,來到他面前的。
特别是在他試探着提出讓松田陣平更進一步的時候,對方很明顯地猶豫了,并沒有答應——如果真的是朗姆派來的人,這時候就該立刻抓住機會,哪怕剛認識幾天就升級關系多少有些不合常理。
之後松田陣平還表現出了一點距離感。這讓林庭語的心更踏實了一點。當做朋友在相處着的人,突然玩笑一樣提出了交往的請求,正常人都會感到迷茫的吧。
所以在松田陣平提出要回日本一趟的時候,他很貼心地幫忙辦妥了手續。不管對方是想拉開距離冷靜一下,還是隻想斷掉這段有點尴尬的關系——鑒于那段相處的時間相當愉快,林庭語也是願意配合這個不太上心的借口的。
他把人送走的時候,心情其實還不錯。
——之後的人生急轉直下時,偶爾林庭語也會想起那個如同流星般燦然一現而後消失得無影無蹤的人。
助手曾經問他,明明不抽煙,為什麼經常帶着一個打火機。
大概是因為打火機的主人,曾經像這點火苗一樣,帶來過一段十分短暫的,緊密環繞身周的溫暖吧。
幸好對方離開得足夠早,沒有看見這過分狼狽的模樣……以及墜入黑暗,再無法脫身的形狀。
但是之後,在組織為了表示誠意,把拟定的研發植物人喚醒技術的項目資料送到林庭語手上時,林庭語在主任研究員的家庭關系資料裡,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大概是他盯着那一頁的時間太長了,送資料來的人有點不耐煩。那是個紮着一頭黑色髒辮的年輕人,有着南美人獨特的橄榄色皮膚和寬厚嘴唇,坐在沙發上的時候一直在快速拍着扶手,好像在音樂節上拍着皮鼓一樣,根本一秒鐘都停不下來。
林庭語記得這個年輕人的代号叫賓加,是朗姆着力培養、準備要留給兒子的班底。朗姆特地派這個人來對接他,大概也是存着讓賓加在他面前刷臉,希望多多照顧的意思。
于是他向賓加展示了一下手裡的文件:“這個人不是組織的成員?這裡沒有登記他的組織信息。土井女士身為主任研究員,卻有一個遊蕩在外面的獨子,那我就要懷疑一下這個項目的保密水平了。”
賓加看了一眼,立刻嘁了一聲:“哦,他啊——他也是組織的代号成員,這點你放心。你的事絕不會有外人知道,連這個項目組裡都隻有土井菜奈知道是在為你做事。我沒把他的資料放進這裡來,是因為他的身份要保密,他可是我們的秘密王牌呢。”
他噗噗地笑了起來,好像覺得自己說了句很精妙的俏皮話。
林庭語稍微露出了一點懷疑的表情:“什麼秘密王牌?”
“就是那種,和我們這些打打殺殺的家夥不一樣,養好了拿出去——你懂的。”賓加比劃了一下,龇出一個滿懷惡意的笑容,“長得帥,有本錢,可受歡迎了。”
“哦,行吧。”
林庭語緩緩地翻過了這一頁。又過了一會,他好像突然想起來一樣,随口問了一句:“那他的代号叫什麼?”
賓加打量了他一下:“他的代号是‘卡登席德’,你可别說出去。你要是對這款有興趣,我回頭翻翻有沒有差不多的,送來給你玩玩?他還有别的任務——等他畢業了,我們準備把他安排到東都的警視廳裡,他一定會成為警察們的明日之星的。”
明日之星嗎?
确實是像流星一樣璀璨,又迅速消失在黑夜裡的存在呢。
裝在口袋裡的那隻銀色的打火機,金屬殼上殘留的一點點若有若無的溫度,似乎也随着流星的墜落而消失殆盡了。
在日本的地界上見到松田陣平并不是什麼讓人驚訝的事,不過會在那個時候突然被打招呼,還是讓林庭語有點意外。
他當時正在思考晚上對蘇格蘭解釋的措辭,身邊坐了個人也一時沒有回過神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就已經近在眼前了。
要用什麼名字稱呼你呢?
當年相見的時候,林庭語還不是杜淩酒。時過境遷——至少他們已經在同一片黑暗的籠罩之下了。
對方會來跟他打招呼,大概也就是路遇同事而已吧。
林庭語想到這裡開口道:“你好,卡登席德。”
但松田陣平好像被當頭打了一拳似的。
代号被叫破有這麼驚訝嗎?
林庭語掃視周圍一圈,大概是因為要下雨了,街上沒有什麼人,倒是不太需要擔心他們的對話被無知路人聽見。
啊——
大概是因為,現在是對着杜淩酒吧。
林庭語理解了。當年他隻是一個港島的年輕教授,有點名氣,但對于黑暗世界來說毫無價值,即使對他下手也問題不大。但現在他是杜淩酒,在組織裡名号神秘又地位超然,對方是擔心他會翻舊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