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陌生的聲音突然打斷了降谷零的思考,他猛地轉頭循聲望去。
街對面站着一個男人,身形颀長,一件雙排扣西服外套随意搭在曲起的手臂上,指間夾着支燒了一半的雪茄煙。他長着一張線條柔和的臉,側分着垂落的額發下露出細長的眉眼,笑起來打招呼的時候讓人想起南國的柳枝,十分可親——但降谷零蓦地睜大了眼睛。
是那個在宮野診所門前和艾蓮娜醫生聊天的男人!
他看到男人穿過步行橫道向這邊過來,嗖地鑽到了林庭語身後,裝作内向怕生的樣子抓緊林庭語的手遮擋住自己。
“你怎麼自己在這裡?明天就是大石先生的葬禮,我以為你應該在做準備。”*
男人說着降谷零完全聽不懂的語言,某幾個發音似乎和日語有些相通,但要理解意思就做不到了。
這個人和林庭語認識?
為什麼會和林庭語認識?
街道不寬,男人很快就到了兩人附近。這時林庭語也已經轉過身面向他,用平淡的語調回答道:“天氣不錯,随便走走。”*
男人笑了一聲,然後視線下移:“這個小孩是哪來的?”*
林庭語作勢拉了一下降谷零的手,小孩在他身後縮得更緊了。于是他隻好露出一點歉疚的笑,搖了搖頭:“是昨晚回來的時候,在路上撿到的小孩子。好像正在離家出走,讓他去警察局都不肯去,也不好丢下,隻能先帶着了。”*
“自己送上門的?”男人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細長的眼睛瞬時壓成了一條線:“這種來路不明的小孩子,跟在身邊也不知道會有什麼問題。叫什麼名字?住哪裡的?我在這邊還算認識幾個人,讓他們給送回去吧。”*
林庭語沉默了一下:“……也行。”*
接着他側回身,改用日語對降谷零小聲勸哄道:“這個叔叔認識警察,他會讓警察罵你的爸爸的,這樣你就不會再挨打了。你可以跟這個叔叔去找警察嗎?”
林庭語側身的時候半彎下腰,上半身遮擋了降谷零的頭臉,右腿卻稍稍往後移了幾分,顯出了小孩短褲下淤青一片的細腿。男人的目光停留在那片淤青上,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眉眼稍微松動了些,然後又擰得更緊了。
降谷零愣了一下,抿了抿唇,忽然緊緊抱住了林庭語,埋在他腰間的小腦袋不停地搖:“不要不要,我想跟着哥哥……嗚……”
林庭語扭頭看了男人一眼,再回頭好聲好氣地勸道:“哥哥還有事做,而且哥哥過幾天也要離開這裡了,那時候你怎麼辦呢?還是讓警察幫你管好爸爸吧。”
“我、我奶奶過兩天就會來了,我給她寫了信……”小孩的聲音裡也帶上了委屈無比的抽噎,“我和奶奶回老家去……就兩天,她一定會來的。我可以幫哥哥收拾房間,打掃衛生,我能做很多事,哥哥不要丢掉我……”
“……這。”林庭語猶豫了。
在一陣靜默後,男人率先打破了僵局:“算了。你要是喜歡,就先帶着這個小孩子吧。我還有點事要辦,你自己小心點,差不多就回酒店去——對了,明天去葬禮要送這個。這邊禮金有點講究,要用舊鈔票。”*
他從外套的内袋裡抽出一個用綢巾包裹着的白信封,遞過來,林庭語用另一隻空着的手接住——但沒有拿到。
對方沒有松手。
正相反,男人捏緊信封,向前一步,用私語般的音量對林庭語說道:“我知道你看到這個小孩子就會想起你自己,但是,你的事,有心人想查,都能查得到。這麼巧地出現在這裡,還是這樣為你量身打造的——你好好掂量掂量,别上了誰的套。”*
他細長的眼睛裡現出一道厲光,如同看不見的尖刀,越過林庭語的遮擋,直直紮在後面那個還在瑟瑟發抖的小孩身上。
林庭語垂下眼:“知道了。”*
男人這才滿意地松開手:“去玩吧,開心點。記得帶好手機,有事給我電話。”*
林庭語把信封放進口袋裡,接着拽住降谷零告辭離開了。
在他們的身影都消失在不遠處的轉角之後,男人低頭咬住雪茄,深深吸了一口,然後向側邊噴出長長的一道煙氣。
這道白煙像一條突兀出現的封鎖線,擋住了一個正準備越過他往前走的,穿着廉價的成衣西服,像個普通上班族的青年。
“你跟着我的小孩很久了,到此為止。”
他側過臉,細長眼睛半阖起來,露出了一個幾乎看不見眼珠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