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營小生意的狄生果然接話:“下次動手不好在教室,碰倒桌椅、誤傷同學就不好了,記得去操場打。”
這話一說,老師心中更慌,試圖找補幾句:“狄生,你……”
開飛發鋪的張生拍拍好友,示意他冷靜,順勢道:“總好過有些小孩學人搞事,欺負女仔,還是以多欺少。”
家長這個态度,家校溝通是做不成了。還好午休結束鈴适時打響,老師借機将那幾個與韓靜節起矛盾的孩子教育一通,令對方道歉後,又要雙方握手和解。原本藍信一與韓靜節也該說句對不起,但是兩位如此強勢的家長在旁,這個環節就省去了。
流程走完,孩子們回去上課,兩位家長的工作也結束了可以回家。雖然他們行動上全未配合,但老師還是按慣例感謝如此迅速趕來,說着就要送他們出門。
狄秋卻沒有急着走,他對老師說給張安下午請假,能否請老師回報代為告知一聲,讓她快些收拾書包,自己就在校門口等她。
這實在不太理智。張少祖與他并肩走出學校時,露出一個絕對可以稱之為幸災樂禍的笑容。狄秋看在眼中,自動翻譯笑中深意:總說我太慣小朋友,你自己做也未見多高明。
确實,以往狄秋和阿虎看人帶信一,總覺得對方太過驕縱小孩,沒有做父兄的威嚴。如今自己被擡上這個位,才覺得家長未必比話事人好做。他擺擺手,示意老友先走,不要妨礙自己盡責。
張少祖雖然忍笑辛苦,但離去之迅速真的好似龍卷風,等韓靜節背着書包從學校裡走出來時已經看不見祖叔叔人影。她望着狄秋,眼中有一點懼。但狄秋接過她的書包,沒有責怪的意思,所以那點懼意也不見了:“我們去哪裡啊,秋叔叔?”
她說的是國語,顯然是對剛才那一場争執仍有介懷。狄秋牽住她,用國語回:“去食糖水,平日裡總打包,今日我們堂食。”他的普通話帶着濃濃港音,逗得韓靜節一哂。天氣很好,确實是個适合散步的日子。他們走得很慢,一時無言,狄秋便随口說起很多年前這附近有條小河,日本人來時被改建,之後填了又改,變成今日模樣。
他也不知自己為何要扯這些閑話,正如他不知上學會有這些麻煩事。他當年在家跟家教學習,自己的小孩未到入學就早夭,以至于狄秋對校園生活一無所知。
還好,他稍微了解韓靜節。所以他柔聲道:“小靜,他們是在欺負你。”
這話題轉得突兀,韓靜節的步子都慢了兩拍。她沉默一陣,然後平靜道:“可是我确實是北妹啊。”
她誤以為北妹僅指自己的來處,不知背後輕蔑含義。至于說她口音奇怪,在她看來也不過是客觀陳述。她從真正可怕的事中幸存,這些小孩子的攻擊相比之下太輕飄飄,以至于她根本沒有放在心中。
還有些話她沒有說出口,比如她不能理解大家為什麼不會寫數字,一首古詩念很多遍也不會背。如果他們連這點小事都不會,說話也都是傻話。不過她還需要時間來驗證天賦,所以這種自傲她自己都尚不能理解,可狄秋明白。
“那麼講人很不尊重,誰都不可以那樣同你說話。”他耐心解釋。“與你個人體會無關,他們不該那麼說你。”
“而且你廣東話都講得好好,比我國語強多啦。”他又補上一句。
“我才不管他們說什麼,我不在乎。秋叔叔你說過的,我不卷進麻煩,麻煩就不來追我。”小孩揮了揮手,像是要掃開這些煩人的事。
“我隻是不想騙人,但是信一哥替我出頭,總不好教他挨罵。”說到這裡,她終于露出一點委屈。
狄秋回憶起韓靜節在老師面前的表現。那時他看出小孩其實表演的成分多過難過,不過是為了給信一開脫才臨場發揮找的借口。狄秋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件事,是該贊她機靈,還是教她處事不要太油滑。
不過此刻,他更不想聽見自己無心一句話,被韓靜節記在心裡變成約束。狄秋歎了口氣,覺得自己實在錯的離譜,眼下唯有虛心承認:“他們靠拳腳,你是靠頭腦嘛,沒關系的。以前是我說的不對,有時你本分度日,麻煩也來找你。該回擊時,也不要忍讓。”
韓靜節忽然停步,眼睛亮晶晶看着他:“那我之後打回去?”
……
狄秋一時語塞,忽然有些理解方才老師所講,果然不應輕縱暴力。他及時補救:“你告訴我或阿文。”
“或者我可以告老師?”小孩歪頭問他。
對道上的人而言,告密實乃大忌。但韓靜節的眼睛太亮,以至于狄秋真的權衡了一下告背脊和打架鬥毆哪個更惡劣,最後不無悲哀地認命:“若為保全自己安全,該告就告。”以後必須看她走白道,他在心中寬慰自己。畢竟這樣教育下去,另外的路都給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