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靜節自小哭聲嘹亮,保育室中嗓門最響,後來被家人嬌養,摔倒磕碰都要流兩滴淚。父親同事見她時曾逗她:“這麼愛哭,小心壞人夜裡來偷你。”誰想一語成谶。
她被帶離家後,因為愛哭讨了許多打,無師自通學會了收斂。次日醒來時神清氣爽,她花了些時候才憶起昨夜自己破戒,一時間心中惴惴,躲在被子下不敢起床。
直到阿文姐叫她起床,她才裝作睡眼惺忪的樣子,爬起來按部就班穿衣食飯。吃過飯後還要喝一碗苦藥,她忍着不适喝得碗底光光,阿文姐才說今日天好,我們去花園玩吧。
這些日子她一直在屋内,多數時間不會踏出自己住的那間卧室。難得走出戶外,她心情大好幾乎要蹦起來,錯過阿文眼中那抹異樣。
她們沒有走出太遠,隻在狄府的花園中散步。狄家的花園很雅緻,時值歲末,洋紫荊開得正盛,精心修剪過的紅葉也好看。她在前面跑着探索,阿文跟在她身後,直到她停在花前才說:“待會秋叔叔要同你講幾句話,你乖乖的哦。”
韓靜節乖乖點頭,立在那株花前,好似立正。阿文露出一點笑,掐了朵開得最豔的别在她領口。轉過頭來時,狄秋已經到了。
“秋叔叔,早晨。”韓靜節見他便打招呼。一旬下來,她叫人時已經帶了點白話韻味。這個年紀的小孩學什麼都快,她如白紙一樣投來,還未真正見識過香港,就已被這五光十色的城市浸上顔色。
阿文躬身向老闆問好,依舊牽着她的手。韓靜節有樣學樣,也低下頭,頭頂的貝雷帽順勢滑落。她頭發被人剃過,剪得似狗啃一般,是越南幫嫌她發間生虱子胡亂削了一半,刀子鈍割不下另一半,就這樣怪模怪樣保留下來。阿文替她修短時甚為可惜,挾一縷黑曜石般的碎發,盤算将來頭發蓄長要紮兩個羊角辮。
狄秋上前拾起帽子,俯身給她戴好,随即蹲在她面前,用國語問道:“睡得好不好?”
他找阿文突擊一早上,學會幾句國語。韓靜節看他,略顯羞澀地點頭。他見狀也沒有道破昨夜撞見的那場哭泣,隻把它當作兩人間的秘密。
“你要在香港留一陣,待我們找到你家。”狄秋避過她的眼神,盡量委婉講出這件糟心事。“返家之前,你想住這裡嗎?”
韓靜節早已不怕他,但是敬重多過親近:“想。”
她答得太簡單,狄秋一時拿不準這個答案是否出自真心。轉念一想自己沒給其他選項,太沒誠意。于是他又道:“如果你想同信一作伴,祖叔叔都很歡迎你,再過幾個月你也可以去他那裡住。”
餘光之中,狄秋看見阿文顫抖一下。她今早就先來過,坦言想收養韓靜節。講實話,狄秋心中再無比她更合适的人選。她兩公婆都是本分生活的人,隻是身體緣故不能生養,對這個小姑娘愛得不行,會是很合适的父母。
有一瞬狄秋真的動過心思,可理智讓他不得不道出殘酷真相:“我信你會把她當親生女兒對待,但你護不住她。”
留在這裡,或者去城寨。廟街也算個去處,阿虎可信,但不知如何照看小孩。滿打滿算,眼下隻有這三個地方能容她。
這個問題落在韓靜節眼中,并不算個選擇題。她看着狄秋手上的疤痕,覺得那才是唯一答案。于是她輕輕牽住對方尾指,擡眼認真道:“我想留下來,秋叔叔,我會好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