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我靠在了椅子上,也不知道思緒飄到哪裡去了,莫妮卡還是很正經地坐着,不過我對她的印象也不再隻是一個單純的小女孩了。
如果時間能一直這樣虛度下去,人生其實就是一瞬。海風漸漸吹起來了,吹得莫妮卡睫毛忽閃忽閃的。
她突然站了起來,走到路的邊緣,在這沒有欄杆的路邊之下,一米不到的地方,是大海。莫妮卡轉過身來問我道:“你遊過泳嗎?”
應該沒有吧,我搖了搖頭,她招呼我過去,我把挎包放在長椅上,走到她旁邊,要是有沙灘就好了,或許不是在這裡。
“曾經我也想過……”莫妮卡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
“什麼?”我轉過頭看她,卻肩上一沉。
“像這樣死掉其實也挺好。”她補充上了後半句,而我已雙腳離開地面。
“撲通”就像是在咖啡裡面放方糖一樣的聲音。
一切發生得突然,我也是結結實實地嗆了幾口水,然後像是在水中轉圈圈一樣,找不到方向,而且又不能呼吸。
“我來救你了。”隔着水,莫妮卡朦胧的聲音傳過來,然後是一個漂亮的魚躍,完了,又有神的既視感了。
她的額頭貼在我的額頭上,我攬着她的脖子,再不呼吸新鮮空氣我就要憋死了。
“咳咳咳,咳咳。”兩個濕淋淋的人坐在長椅上,莫妮卡捏起她濕漉漉的劉海仔細端詳着。
晚霞映在她琥珀色的瞳孔上,變得色彩斑斓了。
“你會因為這件事讨厭我,憎恨我,遠離我嗎?”莫妮卡轉過臉來問道。
“什麼事?”我的第二次臉紅是咳出來的。
“就剛才我把你推下去那件事啊,你不是差點死掉了嘛。”她的笑容更深了一些。
“啊,你不是去救我了嗎,對我來說一切都無所謂的。”我對她回之以微笑。
“哎呦,你的心比宇宙都大。”莫妮卡輕輕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就像花兒撫過我的皮膚一樣,“讨厭你。”
當我在努力的擰我褲子上的水時,莫妮卡拍了拍我的頭說:“我們去找安琪吧!”
我感覺她不是在和我商量,而是告訴我一聲,因為那句“我覺得不太好吧”還沒有說出口,就被她拽走了。
莫妮卡小步地跑,像是個活力十足的少女,我在後面大步地追,反正也沒人體諒我的感受。
“咚咚咚。”在莫妮卡敲到門之前,我在一旁配音道,然後收獲了她的敲頭的“咚咚咚”。
開門的不是安琪,“您……”莫妮卡還未打完招呼,就聽見那老修女叽叽喳喳地說:“都已經黃昏了,不接受禱告了,已經下班了!”
“請等一下!”莫妮卡用力拉開要關上的門,“我們是來找安琪的。”
老修女像是聽錯了一樣,“誰?”
“我們找安琪·特雷諾曼。”莫妮卡又慢又清晰地說。
“真是見了鬼了。”老修女打開門,讓我們進去,指着其中一間房間說:“就是那兒。”
莫妮卡謝過她,但當那位憤世嫉俗的老修女看到我和莫妮卡走過的地闆上,都會留下一灘水時,又開始咋咋呼呼的了:“可惡,晦氣,我剛拖的地。”
“咚咚咚”這次不是我在配音了。
“哪位?”裡面的人應了一聲,剛打開門,還沒看到來人是誰,就被撲倒在地,還濕答答的。
安琪用力地推開抱着自己的莫妮卡,“我的上帝呀,你倆是去幹什麼了?”莫妮卡卻昂着頭看着窗台,當安琪意識到那裡有什麼時,再想阻止已經晚了。
“你騙了我,”莫妮卡捏着安琪的雙肩用力地晃着,“你說那花被人拿走了,實際上卻是你自己收起來了,居然到現在還活着。”
“你誤會了,其實是覺得那花送給主不夠嚴肅,扔掉又很可惜,所以呢……”安琪還在狡辯,她越狡辯,莫妮卡的表情越開心,還沒等她編完,莫妮卡就在安琪的臉上,很用力地親了一口。
“謝謝你,我很開心。”說罷抱住了對方,安琪的臉攸地紅了,扯開話題說:“你們兩個,快去洗個熱水澡吧,生病了我可不管,祈禱并不會讓病好得更快。”
公共浴場裡還有不少的人在那裡洗澡,莫妮卡試圖捂住我的眼睛說:“小孩子不要看,那些都是女人的裸體。”
“你在說些什麼啊。”安琪給莫妮卡的頭來了一下。
“好吧,”莫妮卡改牽着我的手,“你想看就看吧。”
“能不能不要再說些什麼奇奇怪怪的話了啊。”莫妮卡又承受了捏臉之刑,不過受苦的卻是撞到莫妮卡琥珀色瞳孔,害羞到臉紅的安琪,其實金色的眼睛更亮些。
“安琪,”莫妮卡在安琪給大沐浴桶放熱水的時候,輕輕地喚了她一聲,“你那麼好,為什麼沒什麼朋友呢?”
“我可不好,”她心不在焉地說。
“那我是怪人,我覺得你很好。”莫妮卡倚在安琪的背上。
“行了行了,别貧嘴了,你可快點洗吧,别着涼了。”說着抛給她一個東西,莫妮卡接住時發現,是個橡膠小黃鴨。
————
“卡塔琳娜,”莫妮卡輕輕地把我抱在懷裡,熱氣蒸騰,使大腦放松起來。
“怎麼了嗎?”她的唇放在我的肩上,也沒有告訴我方才喚我的原因。
熱氣蒸得人昏昏欲睡,我的雙頰變得粉紅,我感覺整個空氣都是粉紅色的。
“莫妮卡,你要是稍微哭一下也好,我一點都猜不到你的想法。”我把小黃鴨溺死在浴盆裡,莫妮卡緩緩擡起頭,咬着我的耳朵說:“那我就不是怪人了。”
說罷她的頭上又挨了一下,還有我。“你們兩個,都洗多長時間了?你看看這裡還有别人嗎?”安琪臉上寫滿了“無語”兩個字。
“好的好的。”莫妮卡從浴桶中站起,我看到她的身上開滿了花,就像花神一樣。被溺死的小黃鴨的屍體浮出了水面。
我的身上盈滿了花香。
花香有的是金色,有的是琥珀色。
(九)
“阿彌斯,阿彌斯。”我躺在長椅上将阿彌斯舉得高高的。
“幹什麼,幹什麼啊,小孩子就是煩,不知道老年貓需要充足的睡眠嗎?”阿彌斯有活力地撲騰着四肢。
“哦,難怪你這麼博學,原來已經活了很久了。”我把阿彌斯放回我的身上。
“那當然,有什麼問題盡管問我吧!”阿米斯舔舔自己的腳上的毛。
“我有好多好多好多問題要問你,但是我現在不想思考,我突然覺得萬事萬物都沒有存在的意義了。”我有些難過。
“是因為一切都沒有按照你的想法去走向結局嗎?”
“或許是吧。”
“那就對了,”阿彌斯用她的爪子拍了拍我的額頭,“你既不是上帝,也不是造物主啊。”
“唉,”我歎了口氣,“你很老了,那你什麼時候會死呢?我聽說很老的人都會死的,小貓也一樣嗎?”
“明天吧,明天我就死了。”
(十)
“喝茶嗎?”雖然是詢問,但安琪已經倒好了茶,她把茶杯推到我的面前,我望着倒影中的自己,不知如何是好。
安琪給自己倒了一杯,她還沒有吃早飯。
“我有兩件事要告訴你,”我從斜挎包中掏出一封邀請函遞到她面前,安琪看了看正反面,拆開問道:“你要結婚了?”
“是莫妮卡。”雖然她面無表情,但我看到安琪的右眉毛輕輕地上挑了一下:“她怎麼不自己來告訴我,怕我生氣?”
“因為她懷孕了。”這次安琪倒也不裝了,眉毛皺到了一起,我感到她很生氣,但直到最後她也沒有說什麼。
“第二件事,”我從椅子上離開,朝她深深地鞠了一躬,“我想向教會申請一個墓地,可以嗎?”
“怎麼了?一般來說,公墓隻給當地的人提供的。”安琪有些驚訝。
“阿彌斯,死了。”
————
“按照教會的規矩,首先至少應該是人,才可以被葬在這裡的,其次是本地的人。”安琪和我站在公共墓地上,我的懷裡抱着一個木盒子。
一陣風吹過,吹起我的頭發,我眯起眼,不知道在問誰:“已經是秋天了嗎?感覺夏天還沒有到來。”
“不過應該沒有人去查這些,所以你可以在角落中找一個地方。”安琪把鏟子遞給我,“我會蒙混過去的。”她倚靠在一旁的樹上,風吹得影子動。
教堂空無一人,我們随便地坐在椅子上面。
我枕在安琪的腿上,她玩着我的頭發。
“為什麼我感覺安琪很生氣呢?”我出神地望着天花闆說。
“像是我也不知道呢。”
“結婚,是什麼意思呢?”
“大概是和喜歡的人簽訂契約,或許。”
“可是喜歡是可以裝出來的,隻有那個人才會知道喜不喜歡對方。”
安琪頓了頓,然後苦笑着說:“是啊,結婚不一定是和喜歡的人,和任何人都可以呢。”
“懷孕,是不是孕育了新的生命?”
“是的,你我都是這樣誕生的。”
“不是的,”我搖了搖頭,“我不是這樣誕生的。”
“我是憑空出現的,然後被人撿了去。”
“騙人。”
“我沒有,而且真要說我的誕生算作出生的話,我一開始就和現在是一樣的狀态。”
安琪不和我争論了。
“為什麼莫妮卡孕育了新生命,安琪會生氣呢?”
“不知道啊,或許是因為‘背叛’?”安琪又苦笑着說,“我怎麼好意思說是背叛呢?我們什麼關系都算不上,或許她很讨厭我呢,甚至都不會親口告訴我。”
“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我認為莫妮卡很喜歡你,再說你們不算是朋友嗎?”我猛地坐起來。
“是嗎……”安琪站起來,走到過道裡,沉默了一會兒,往她的房間走去。
“莫妮卡的婚禮你會去參加嗎?”
“不去。”她背對着我,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