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裡填滿了雨水,我在紙箱裡伸了伸懶腰,輕輕一跳,躍到石闆上,到一個還算幹淨的水坑裡喝水,喝滿了一肚子就感覺不到餓了。
漆黑的小巷,終日是這個顔色,我卧在箱子裡,有一搭沒一搭地用尾巴敲擊地闆,我感覺我要睡着了。
一個硬硬的東西被放到我的面前,我擡起頭來,萊奧娜傻笑着,“我是拿的别人不要的食物,快吃吧。”
她手裡一半,我面前一半。“合着你出去找了一天,就隻有一塊面包嗎?”
“嘻嘻,你不用感謝我,快吃吧。”她根本聽不懂我講話,面前的面包幹幹巴巴的,也隻散發出微小的香氣,吃起來口感并不好,但我全吃完了。
擡頭看看她,她卻在偷偷掉眼淚,我輕輕跳到她的膝蓋上,用爪子拍拍她冰涼的臉蛋,她卻拿我擦眼淚。我剛舔好的毛啊。
她吸了吸鼻涕,“謝謝你安慰我,小貓。”她卻一點要好轉的感覺都沒有,眼淚撲簌簌地向下掉,“小貓,我的爸爸媽媽不要我了,我一個人無家可歸,怎麼辦?”
她用手捂住臉,我輕輕拍她的肩,“我可以把我的紙箱子借給你。”
“昨天一群怪叔叔把我從家裡趕了出來,我哪裡也不知道,胡亂的跑着,又被人欺負。”
“把傷心事全都說出來就好了。”
“今天我去找事做,希望賺到的錢買些吃的,可、可是沒有人要我,我做乞丐,也讨不到食物,要不是這面包被富人丢掉,我又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我舔舔她濕答答的頭發,那幾年正是經濟大蕭條,工人都下崗了,又有誰會招一個小女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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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奧娜又是哭着回來,“我、我偷東西了,可我除了偷東西,還能依靠什麼存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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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幹什麼呢?”一隻滄桑的手抓住了萊奧娜的手腕。
“我,對不起,我隻是太餓了。”萊奧娜的眼淚向下流,雜貨鋪的店主也是個心軟的人,他給她拿了個面包,又在她手裡放了幾枚硬币。
“去去去,别偷東西了。”
她很感激,将面包藏在破衣服裡,手裡攥着硬币,但是老天爺又從來都不會順遂人心,幾個混混看到他懷裡有東西,走到她面前。
“怎麼了?”她很膽怯。
“你懷裡的是什麼?拿出來!”
“不,不行。”她拼命搖頭,這是她和小貓的食物。
男人蠻橫地扯他的衣服,“不,不要。”萊奧娜不能放手。
“去你媽的,紅頭發賤貨。”她被踹倒在地上,連硬币都被搶走,萊奧娜起身撲向他們。
“……”萊奧娜吸吸鼻子,奇怪,她本來想哭的,現在卻怎麼都哭不出來了,臉上不幹淨,身上也是傷,她走到一個水坑前,想捧水洗洗臉。
“别喝,髒。”同樣髒兮兮的她的小手被一隻白嫩的手抓着,她擡頭看對方,長得像娃娃一樣,女孩皺皺眉,“這都臭了,喝了會生病的,”她轉頭對身邊的中年男人說,“管家,我要帶她回家。”
汽車上,兩個女孩坐的不遠,萊奧娜拘謹地說:“你不嫌棄我嗎?”“是挺嫌棄的,所以你趕緊去把身上弄幹淨。”
女孩又捏捏她瘦瘦的胳膊,“我的手指頭都比你胳膊粗,你多大了,看起來比我還矮。”萊奧娜在心裡感激這個女孩。
“我已經六歲了。”
“這不是比我小四歲,你要是營養不良的話,長大也長不高。”
清洗過後,萊奧娜被毛巾裹着,又有些拘束。女孩從衣櫃裡找出一件漂亮的裙子,直接扒了她身上的毛巾套上衣服,“果然很好看,就是感覺會冷。”
萊奧娜看着鏡子中的自己,不知道該表現出什麼情态。
伊安給她披上鬥篷,她被這外套裹住了,剛才也是,女孩見她穿的破,就脫下外套給她穿上。
“我,我該如何報答你呢?”
女孩笑笑:“等我們哪天再相遇,你能認出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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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那女孩又請萊奧娜吃飯,她都吃噎着了,還說要給我帶一些回去,”阿彌斯頓頓,“吃的比我給她的好多了,但是她還是不嫌棄我,我覺得這麼下去不行,所以讓她去瘋人院。”
(六)
在最初最初的時候,人類像嬰兒一樣待在大海裡面,靠胎盤過濾海水中的氧氣存活。後來,一位漁女将祂們從海中撈出來,才有了人類。
——節選《沒有夜的睡前故事》
“伊安隻比萊奧娜大四歲,看起來成熟了好多,想不到她們之前就見過,這就是緣分嗎?”我感慨道。
“你對萊奧娜了解的還不夠,她遠比你想象中的會給你帶來更多的驚喜。”阿彌斯閉上了眼睛,我也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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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你的房間好,能看到外面,不像我們的房間,都用木闆擋住了。”我趴在窗台上大聲說。
“你有什麼目的?”林說話了。
“我哪有什麼目的,我是個人,女的,唯一的工作就是認識很多人。”我雙手抓着欄杆,腦袋向後仰看着她,“然後,你妹妹叫我來照顧你,我就來咯。”
“我不算是她的姐姐。”她說。
“哦,那誰是領養的?你,她,還是我?”我面無表情地說。
“我是她的母親。”
“什麼?!”我手一松,整個人摔到了地上。
“父親和母親生了我,我和父親生了伊安。”她也很平靜。
“等一下。”我着急着站起來。
“父親殺了母親。”
“這是我可以知道的嗎?”我坐到她旁邊。
“這麼多年了……”她的眼睛濕潤了,随後裝作失控的樣子,顯然她不想告訴我更多細節,并且,連這些事情的真僞都要我自己辨别呢。
她的意圖是什麼?在試探我嗎?她一定不想把這些事情告訴伊安,所以,我也不能說。
她開始混亂地喊些什麼,像平常一樣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坐在走廊的地闆上,回了好一會兒的神,我就說她不是精神病,等事情大概清楚的時候去和她說說吧。
我拍拍灰塵起身,走着走着,感到腦袋昏昏沉沉的,可能是昨晚沒休息好的原因。
“姐姐,你沒事吧?”一個個子不高的女孩走到我面前。
“我……”好像不是女孩而是一個玩具熊,“沒事。”
女孩牽過我的手,或許是熊,又或者是鹿。
走廊變成了森林,木屋,走廊,小鹿,女孩,小熊,玩具,女孩,森林,走廊。
“砰!”女孩,走廊。
我躺在地上,女孩手裡拿着刀刺入我的胸膛,所幸傷口不深。
那人死了,開槍的是萊奧娜,她還沒回過神來,我奪過她手中的槍,塞到了死的人手裡,拉着她回到了我的房間,脫下帶有血迹的病号服,換上了之前護士給我的襯衫。
萊奧娜顫抖着身子,埋到我的懷裡哭泣。
很快,醫生們把大家召集到一起,詢問死亡的人。
“一看就是自殺的,槍還在她手上呢。”我不經意地說。
子彈從太陽穴穿過。
“可是哪來的槍?”
“那就不關我們的事了,不過你不應該查查她的身份嗎?我們都沒見過她。”
我指出疑問,其餘人紛紛附和,“我隻聽到她一個人在走廊裡說話,也太吓人了吧。”
“就是就是,我要是出來也該被打死了。”其餘的瘋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發表意見。
不斯文醫生想借這件事除掉我,不過現在沒什麼辦法了,那個殺手可能就是他們派來的,但是已經被殺掉了。
“我,我做了錯事。”
我坐到她的身邊,一下又一下地替她抹眼淚。
“這或許不是你的錯,”我安慰她,“我也不知道是誰的錯。但是似乎剛才的情形就是必須要死一個人。至少你的出發點是好的。”
“但是這樣不行,隻是因為我的出于善心否定我的錯誤,或者用年齡去掩蓋,這是不正确的,這隻會讓我誤入歧途;就像你出于好心給流浪漢面包吃,但是他可能遭受意外,或者他因此死了,難道就可以免除責任嗎?難道無知者無罪之是适用的嗎?”
“但是你說的有些正确,”我躺在她的身邊,“這又是兩碼事了,判斷一件事要從兩個方面來看,其一是看正不正,其二是看是否激進,正義但激進不行,不正義又否定一切。”
過去的事情已經發生,它産生的影響并不會随着時間的流逝或者記憶的避重就輕而消失,就算被抹除了記憶,就算世界也失去了記憶,它不會消失;而已經發生的事,不會因為任何而被彌補,它永遠變成了缺口,放下過去着眼未來,也不是一句善意的話,沒有人因為過錯而付出代價,受傷的人被要求遺忘,這難道不是本末倒置了嗎?
選擇原諒的權利給了沒有因此流血流淚的人,曆史又在盲人面前裝聾作啞,各自不一的人被控制着走向既定的結局。
我們可以說,殺人是不正确的,那我們對待自己的生命也能如棄草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