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濯感覺自己來蔓城的唯一作用就是給柳澤槐當打手,而林樊的作用,就是給他鋪台階。
他收回之前評價柳澤槐的話:在柳輕绮面前他還曾經說過,覺得柳澤槐脾氣其實挺好的,雖然是大戶人家出身,但是并不愛刁難人,很懂得分寸。
彼時柳輕绮看他一眼,隻是笑笑沒說話。那時他也因他這莫名的沉默而懷疑了一下,但緊接着注意力又被其他的事情轉移走,當然沒工夫去細查他這笑容裡是什麼,他的沉默又意味着什麼。
不過現在他是明白了——想想也知道了,能和柳輕绮做這麼多年朋友的人,他倆的性情能不相似嗎!
短短兩個月内,方濯不知道給他收拾了多少爛攤子。柳澤槐就跟換了個人似的,整一個火藥桶,和火藥桶唯一的區别可能就是他不點都着。整天和城主府的人吵架,吵完左邊吵右邊,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生氣,有時候連林樊都不知道他怎麼又火了。搞得他身邊人整日裡“揣摩聖意”,戰戰兢兢,每天經他屋前的第一句話都是:
“今天小師叔沒被惹着吧?”
盡職盡責的保镖林樊就說:“我怎麼知道?你們自己進去看看就是了。”
方濯一開始還愁眉苦臉。柳澤槐每天都勃然大怒,簡直成了某種特定的習慣。久而久之,對于方濯來說,這竟然也成了某種習慣。這會兒進去,一眼就望見丢了滿地的香爐和破碎的瓷杯。他也不歎氣,一言不發地将東西收拾起來,熟門熟路把東西打包一丢。
裡頭傳來柳澤槐的聲音:“誰啊?滾出去,我不見人!”
“是我,”方濯道,“少爺,今天又是誰惹了你生氣?你來同我講,我替你出出氣算了。”
啪地一下簾子拉開,裡面走出個柳澤槐,面色陰沉,手裡扇子甩得啪啪響,人都還沒完全走出來,張口便罵:
“混賬,混賬!全是一群混賬!正經事一件不幹,就知道給老子添堵!”
方濯樂了:“喲,少爺,你這話說得可不好,連同着我和林樊也一起罵進去了。你罵别人我不管,我倆你可不能罵,這麼多天,可是我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的給你收拾爛攤子。你要真罵,那我可就傷心吧。”
“你傷心吧,連同着林樊一起傷心!”柳澤槐道,“我缺你倆這麼一點兒伺候?”
他氣得有點臉紅,握着扇子左右踱步卻依舊無法纾解,最後一抓杯子往他的方向一擲,方濯眼疾手快,一擡手便将這杯子一把接在手裡,順勢往桌上一放,笑道:
“我正愁沒個杯子喝茶呢,多謝小青侯賜下了。”
“滾蛋!”
方濯聳聳肩膀,順手拎過旁邊茶壺,當真給自己倒一壺茶,趁着柳澤槐又是一隻杯子丢過來的間隙閃身出門,躲避側身關門一氣呵成。門外站了好幾個天山劍派弟子,正眼巴巴地等他出來。為首的就是林樊,見方濯出來,匆匆上前,先問:
“怎麼樣,問出來了沒有?”
方濯說道:“唉,他連你都不告訴,能告訴我。”
他靠在門框上喝茶,也沒刻意收攏聲音。林樊看他從容如此,好像完全不在意,等了半天也沒等他說出什麼所以然來,上去劈手就要奪茶,壓着聲音道:
“還喝,喝死你得了!”
方濯笑道:“我和你可不一樣,我喝茶,那是因為無計可施、無可奈何,隻好借茶消愁。不喝茶我就想不出來辦法,該喝。”
門裡傳來柳澤槐的罵聲:“放屁!你就是看上老子這好茶了!”
“就是看上了,怎麼着?”
“什麼怎麼着?我不是讓你滾蛋嗎?怎麼還不滾?快滾!”
隻是罵的聲音響,裡頭倒是沒傳出來摔東西的聲音。林樊屏息凝神等了半天,瞪了方濯一眼,正要開口,卻被方濯一摟肩膀,輕飄飄往外一拖,便離了門數步遠。
“幹什麼?”
林樊要掙紮。方濯一把按住他。
“好了,别折騰。林樊,不是你之前跟我說的嗎,說他心裡頭有氣,撒出來比不撒好。我也是這麼覺着。以前有人勸我師尊,也是說,‘撒出來比憋着好’。在蔓城他受的委屈夠多了。不摔東西,就由着他撒火吧。”
一席話,說得林樊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隻好沉默。此話不假。有說柳澤槐二十幾年,從未受到過這種委屈。這甚至和他的少爺身份無關。柳澤槐雖然從小嬌生慣養,但也是在天山劍派上修煉了多年的,單一個靳紹恒就能殺他的銳氣,如今在蔓城吃癟也不是什麼大事。
可問題就在于,叫他吃的實在是有點太多了。蔓城城主仗着天山劍派不能撤走,給他得罪的可不輕。一個楚驚樓就足以叫柳澤槐心裡邪火直冒,後來更是叫微生守一橫插一腳直接殺了楚驚樓,又叫他被靳紹恒好一通罵,更是怒不可遏。他本就不是受氣的性子,蔓城不給他好臉色,他也不給蔓城好臉色。蔓城仗着他們沒法撤兵,他也仗着蔓城沒他們不行,天天陰陽怪氣到處開火,結果一不留神火就燒到别人身上,把大家都吓得戰戰兢兢。
方濯最開始也有點不适應,盡管知道柳澤槐心裡憋着氣,卻還是私底下嘀咕了好幾句。不過很快他竟然就看開了:伺候誰不是伺候?反正柳輕绮以前脾氣和他也差不多。權當提前演習了,與生死相比,小事而已。
想到這兒,他心下一動,反而愈加的難過:柳輕绮現在又怎麼樣了呢?
他也不是沒給振鹭山寫過信,隻是去了就沒有回音,好像家裡對他的來信就一點兒也不重視似的。不過方濯倒也能猜測其中原委——這是柳輕绮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說了。乃至于是魏涯山也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說了。柳澤槐同魏涯山倒還在通信,隻不過對柳輕绮的狀況一字不提,反倒是說了兩句祁新雪和樓瀾,說他倆養傷養得差不多了,如果柳澤槐需要,可以派一個過去。
柳澤槐為此隻能苦笑。某日同方濯提起此事時,說:
“我倒是想借德音門主,可是他給的出來嗎?你們振鹭山現今自己都自身難保,我若是貿然開口,豈不又給魏掌門添麻煩?”
“不過,我倒是真可能有個能借來的人。”
柳澤槐思忖片刻,眼波流轉。望到他身上的時候,方濯就明白他想說什麼了,摸摸鼻子,有點窘迫。
“好了,小青侯,您就别拿我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