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怎麼了?”
葉雲盞不答話。兩人間陷入了一陣冰冷的沉默,在這格外的寂靜中,隻能聽到葉雲盞強行掩蓋着的抽噎聲。
葉雲盞氣勢洶洶地來,掩面而去。誰也沒挨揍,也沒和誰吵架,隻有在他走的時候才像是終于忍不住内心所想,看了方濯一眼,眼神中沒有憤怒,隻有一種若有若無的傷懷。
“怎麼偏偏就是你呢?”
方濯一皺眉:“不是,你到底怎麼了?你要打,便來打,要揍就揍,我絕不還手。說這話幹什麼?”
“就是字面意思。我不想打你,我打你幹什麼?那是他選的。”葉雲盞的嗓音糊得像一面未砌好的牆,欲蓋彌彰地垂着眼睛,“自然是他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可我就是想不明白,為什麼偏偏就是你?”
“不合禮法也好,亂了倫理綱常也罷,這些我都不管,反正是他選的……”
“可為什麼偏偏就是你?”
方濯被他這莫名其妙的突然質疑給鎮住了。他怔在原地,目光詭谲地目送葉雲盞奪門而去,反應過來時,隻覺自己心髒突突亂跳,幾乎要沖破胸腔。
等到柳輕绮聽聞此事匆匆趕來救駕時,一場莫名的紛争已經落下了帷幕。方濯臉上一點兒傷也沒有,袖子都沒挽起來,除了那扇門,屋内沒什麼被摔被打的痕迹,明顯柳輕绮想象中的那毀天滅地的戰鬥并沒有如他所想那般被打響。方濯順手拖了一隻椅子坐在那裡,還在沉思。他愣愣地擡頭,看到柳輕绮進來,才緩緩從那亂麻似的思緒中抽出身來,呆滞地望着他,輕聲道:
“師尊……”
他的表情太過詭異,叫柳輕绮也滞了一下步子。方濯主動起身去迎他,隻是腳步也有些拖沓,走到他身邊時,他才像是終于想明白似的,眼神倏地一清明,但卻也即刻落入茫然。
“師尊,你以前難道就沒發現,你師弟他是否——”
方濯的神色絕對算不上是平靜。柳輕绮被他盯着看,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什麼意思?”
方濯這才将事情給他簡單講了一遍。越講到後面,他的眼神就越呆滞,最後嘴唇微張臉色蒼白,簡直變成了一隻呆頭鵝。但柳輕绮唯有在他最開始支支吾吾坦白的時候臉色難看了一瞬,後面倒是沒什麼太大的反應,直到方濯說完有如醍醐灌頂,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急着要說什麼,柳輕绮才一擡手,拍拍他的手臂,哭笑不得:
“我說你怎麼這個表情,你想哪兒去了?真當全天下的人都跟你似的喜歡男的?”
“我、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方濯當然知道像他這樣的還是少數,但問題就是,他身邊一下子出現了兩個典型,不得不叫他打起十萬分精神準備驅趕可能圍繞在師尊身邊的雄性隐形桃花,“但我不明白他什麼意思啊……他要是不喜歡你,他為什麼來問我?”
他指着自己,加重了語氣:“什麼叫,‘偏偏是我’?怎麼就不能是我?”
柳輕绮無奈道:“他真不是那個意思。他是在怪我辦事偷偷瞞着他呢。你也知道他這人口無遮攔,一時說岔了意思也是有可能的。”
“那為什麼說‘偏偏是我’?是我不好嗎?”
方濯耿耿于懷。柳輕绮隻得歎口氣,叫他别多想,又問了葉雲盞離去時的時間,轉身就要出去,卻被方濯一把拉住。
“我也要去。”
方濯犯病的時候也跟葉雲盞大差不離,兩人五十步笑百步,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柳輕绮幾次敷衍安撫他沒得行,反倒跟繩子似的越扯越緊,方濯眼中那若有若無的戒備和惶恐更是叫他又生氣又無奈,卻深知這時候隻能順毛捋,隻好苦苦一笑:
“好了,有什麼可擔心的。師尊拿這條命給你擔保,雲盞絕對沒有這個意思。他怨的是同樣的事,告訴你卻不告訴他,他以為我還因為十年前的那件事忌諱着他呢。”
方濯沒話說了。柳輕绮這麼一提,他就想起來,說的便是當年葉雲盞入幻結果一掌将柳輕绮打下高台使得他的腰部及以下得以重傷的事。那時他有一種詭思,隻是不曾提出,就是當年葉雲盞與柳輕绮功力相比究竟如何,到底是柳輕绮沒有還手還是他還不了手。他知道葉雲盞在他們這一輩中功力數一數二,但也知道,越年長分明差距才越大。葉雲盞比柳輕绮小兩歲,當年大戰他也才是個孩子,又能怎樣将自己的師兄就這樣直接毫無還手之力地打下高台?
他好奇,外加被葉雲盞莫名其妙噴了一頓,也想問。看柳輕绮那樣也不像是不想告訴他,隻是還有疑慮,思忖片刻後,道:
“這樣吧,我先去看看他,跟他說清楚之後,再來跟你細說,好不好?”
方濯被他這個“好不好”哄得極為受用,但卻不掩狐疑:“真的?師尊,說實在的,若是實在不能說,那你可以不告訴我,但你不能編謊話騙我。”
“……少挖苦人,”柳輕绮一下有點臉紅了,“放心吧,真不騙你。要是騙你,我當場就把這桌子給吃了。”
“好,知道,”方濯抿唇一笑,“去吧,回來等你吃桌子。”
柳輕绮瞪了他一眼。
“滾。”
話雖然這麼說着,眼神卻沒什麼愠怒意,象征性地白了他一眼,轉身就走了。
方濯含笑目送他遠去,直至柳輕绮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野中,他的笑容才一點點慢慢收攏。屋内隻留他一人,寂靜而無聲,方濯走到門邊,看了一眼被葉雲盞打爛的那處豁口,眉宇不動聲色地往上挑了一挑,接着輕輕吹了一聲口哨,靜待些許,便有一隻靈鴿宛如憑空而生般,從半空俯沖而下,落到他的手邊,抖抖羽毛,露出了綁在腿上的信,其上火漆完整,封緘正嚴,隻信封上的印記也在羽毛抖動間暴露于外,正來自逍影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