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方濯感到意外但又不是那麼吃驚的是,柳輕绮申請要離山前往姜玄陽殒命之處探查,魏涯山竟然真的同意了。
柳輕绮學乖了,辦事兒前先老老實實請示他,而且把方濯跟拴在腰帶上似的,到哪兒都帶着他。隻不過這種覺悟自骁瀾殿中停止了。方濯倒是怎麼也沒想到,魏涯山會同意讓柳輕绮離山,卻駁回了他要跟着的請求。理由與他自己駁斥柳輕绮的竟然是一樣的:太危險。
“可是、可是我不能不跟着。”
方濯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帶似的,語無倫次地說:“師叔你也知道的,都這樣了,我不跟着我不安心。況且那裡離着蠻荒之地那麼近,我怕……”
怕什麼,自己心裡清楚,嘴上卻說不出來。方濯摸摸鼻子,心頭一陣翻湧,感到焦灼。魏涯山卻道:
“此事你倒是不用太過擔心。我會叫解淮同你師尊一起去,有他在,就不會出事。但到底解淮也是一個人,你再跟着,他又多一個要照拂的人,隻怕也會分神。”
魏涯山有時候說話其實也挺直截了當的。方濯張張嘴,話就卡在喉嚨裡,吐不出來。柳輕绮怕傷了他的自尊,趕緊将他往後扯扯,小聲說:
“你别多想,師兄不是那個意思。隻是茲事體大,陣仗越小越好。别忘了,沈掌門那邊從未善罷甘休。”
方濯緊緊拉着他:“你都能讓我同師叔師姐一起下山,這不是理由啊。”
柳輕绮好聲好氣地說:“阿濯,你聽我說——”
“要多帶個人嗎?”
話音剛落,門口就驟然傳來一聲别響,方濯轉頭一看,便見解淮提着劍,熟門熟路地大步走進來,瞥他一眼,便沖魏涯山一行禮,道:
“若是隻帶個師侄,未嘗不可。”
“師弟。”魏涯山微微一皺眉,但也沒接着說什麼。解淮沖他點點頭,思忖片刻,随即說道:“畢竟,若論要招魂,還是有個人在旁邊護法更安全。若那日周遭有危險、需要我前去探查,師侄便會派上大用。”
說着話,他有意無意瞥了方濯一眼,也是瞬間,方濯便捕捉到他眼底深意。他趕緊松開柳輕绮,轉頭看向魏涯山,連聲道:
“對對對,師叔說得對。我還有魔族血統,若師尊需要我,說不定就能有大用場。”
他急切地想要跟去,自然要抓住所有的自己身上的“優點”,此話一出,腦袋裡先覺得有點不太對,但卻被那急于求成般的迫切遮蓋過去了。說出來後,殿内一片安靜,他四下瞧瞧,才猛然想起自己剛才到底都說了什麼,當即臉上漲了一片,就見魏涯山斜睨着他,而額頭上一痛,解淮擡起手,毫不留情地朝着他的額上拍了一下,直拍得他後退兩步,捂着腦門,嘶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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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濯到底還是摘取了許可,跟着去了。也是那時候他才知道,為何魏涯山會允許柳輕绮在這風口浪尖上還能離山——他去不為别的,隻是為了“招魂”,一是确認姜玄陽是否真的已死,二是嘗試着能否将他的魂魄招回來問一些問題,隻要能讓他親自開口,不管是活的還是死的,都能為破局提供極大的幫助。
柳輕绮招魂的本事他是見識過的,但他搞不明白,就算是再有本事,又為何一定要他去?他便不信這偌大的振鹭山沒有第二個人會招魂。不過這若幹的問題,很快到了萬獸谷外便明晰了——
此處距離蠻荒之地實在太近。尹鶴說是在回程路上,可實際上這裡距離萬獸谷也不過堪堪半個時辰的路程。這便說明,姜玄陽要麼是在萬獸谷内已覺不适,要麼就是在離開萬獸谷之後非常迅速地就進入一種“走火入魔”的态勢,而從變故發生到敵我不分,期間甚至可能過不了一炷香的時間,因為明光派的弟子完全沒有任何把握,甚至如尹鶴所說,“連刀都沒來得及提起來”。
“……大師兄雖然很少和我們在一起,也不合群,但我們都知道他不會對我們出手,所以都未做提防。在他将走火入魔的時候也曾經提醒過我們,叫我們快走,但說得容易,誰能将他放在那裡就不管了?萬一出了事怎麼辦?可誰料……”
尹鶴傷得不重,便由柳輕绮請來帶路。這一路提心吊膽,曆經生死存亡,也許給他一輩子他也不會忘記這條路到底怎麼走了。是以一路飛馳,幾乎沒錯過方向。而在路上,多數是方濯在和尹鶴交談,解淮和柳輕绮都沒怎麼說話。一個是習慣使然,一個是實在沒這個心扯皮,方濯偷眼瞧瞧,總覺得這樣沉默的師尊,這麼多年來他也是極少能見到的。
在尹鶴和解淮面前他不好表示什麼,隻能默默跟在身後,說一句話,眼神就往那邊瞥一下。尹鶴對許多事也是一知半解,有的問題還得他問他,方濯又哪裡知道,但又不好在其他門派面前露怯,隻能含混敷衍過去。不過有一點,倒是隻有尹鶴才能解答:
“淩弦真的死了嗎?”
聽到這個問題,尹鶴還愣了一下。他摸摸鼻子,好像顧慮着什麼似的,迅速看了方濯一眼,才猶豫着點點頭。
“大師兄當時為了警醒我們注意,将此事同我們講了……隻不過那時候大家都半信半疑,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情況。現在看來,他說得果然沒錯。”
方濯“嗯”了一聲,心下裡卻愈覺奇怪。明光派内部現在明顯正在拉幫結派,如果姜玄陽想要搶救幾個還有道義的弟子到他這邊來,就難免要用上那一顆所謂的“化靈丹”。而這東西整個明光派大抵都知道是什麼,姜玄陽想要成事,就未免得把前因後果都給解釋清楚,真假交織,各執一詞,尹鶴這等親身修習過魔功的弟子都沒察覺什麼不對,又是怎麼能夠這麼從善如流地站在姜玄陽這邊的?
不過這話他不好問,具體是因為什麼,尹鶴也含糊,自己總說不清楚。帶着這滿腔的複雜的狐疑,到了地方之後,這年輕人才擦擦額頭,像是松了口氣。回風門醫術高明,他不過休整幾日就好得差不多了,是以連連向柳輕绮道謝,這人聽到聲音,才轉頭看他一眼,笑一笑點點頭,就當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