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濯閉上眼睛,想長出一口氣,但喉嚨口堵着滿腔的憤怒,吐不出來。但又被兩人鎖得死緊,想破開也得費一番功夫,徒勞無功地深呼吸一陣,便看向廖岑寒,冷冷道:“你們兩個是不是早知道了?”
“哪能呢,師兄!”廖岑寒睜着眼睛說瞎話,“守月瞞得可緊了,我們誰也不知道!你是第一次知道,我們也是!”
其實他倆知道。這些事兒早被葉雲盞那漏鬥給篩出去了,不過現在誰敢這麼老實地告訴方濯實情?君守月和喻嘯歌好了,還就趁方濯不在的那段時間,無論是誰主動,從方濯的角度來看都像是喻嘯歌的引誘——他是有理智的,但很可惜,他的偏愛有時超過他的理智。廖岑寒和唐雲意自打他回來後就一直謹言慎行,不敢讓他知道的事情一句也不講,可誰料就是這麼千瞞萬瞞,還是有一日出了差錯——
方濯自打回到振鹭山後便總是沉思。他要做的事情很多,空不出來那麼多時間給他思索,但他卻依舊還是在沉思。他迫切地想要讓自己的實力更上一層,但可惜的是,淩香綿給他的那個“法子”,柳輕绮和葉雲盞兩個人都極力反對。
若隻是一人說不行,或許方濯還會一意孤行。可如果是兩個人都如此表示,他便就要好好想想了。葉雲盞沒有給他什麼理由,隻是給他又指了一條路——按他原來對練的法子,隻不過去找解淮。傾天門主解淮,雖然打不過,但交手間,總能學到些什麼。
盡管葉雲盞為他指的這條“明路”的最終目的應該是“打不死你”這樣的念想,但方濯覺得很有效,還是去了。于是方濯師兄剛回來便又成了傾天門的常客。解淮并不趕他。相反,他無聲的注視裡甚至還有歡迎意。
解淮下手不狠,不重,不緻命。但實力擺在這裡,就算他隻是動動手指,本身傳來的威壓就足夠令人驚異。方濯這才發覺,原來短短半年後,他的劍術竟又有如此精進,隻從他的角度來看,雖然依舊比不上淩香綿,可舉手投足間,竟然已經開始無限逼近于他。
方濯好奇至極。解淮身上有太多可好奇的地方,他的出身是謎,來處是謎,自小便有如此精進的劍法也是謎,身上的刺青更是謎中之謎。但若真有勇士敢去問他,也隻會得到“不知道”這樣的回答。
方濯去問過,而他認為這句“不知道”是真心的。解淮好像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他仿佛一生下來就與劍并肩。而隻是站在那裡,劍鞘還未推開時,身上所爆發的一陣劍氣,便會讓人在恍惚之間認為他就是一把劍。
解淮沒有别的佩劍,他隻有一柄傾天劍。他沒去過萬劍峰,但又好像生來就會用劍。
這便是傾天門主,振鹭山的戰神,數年未嘗一敗,且好似從來沒有瓶頸,劍法随着他的年齡增長而愈加精進。他喜歡劍,同樣的,也喜歡在練劍上格外勤奮的人。
解淮不愛說話,但可以給這個愛好勤奮的弟子一個格外的沉默優待。但同時,也因為他不善言辭,導緻出現這種事情時,他壓根就不知道如何來攔。
隻能将手往方濯面前一擋,喉結滾兩下,才能幹巴巴地說一句:
“你先回去,我來解決。”
“我們的事情,師叔又能怎麼解決?”
方濯是真氣暈了,平素對解淮說話恭恭敬敬的,這回也夾槍帶棒,帶着濃濃的怒意。廖岑寒和唐雲意雙下巴都要被吓出來了,連連拽着他讓他謹言慎行,解淮看他一眼,似乎也有點意外,但畢竟這種事發生在自家徒弟身上,他也不好偏向何方,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到底怎麼說好,隻能沉默。
方濯道:“嘯歌師弟此前是如何對待我師妹的,師叔不會不知道吧?他讓我師妹失望,又讓我師妹傷心,誠然是我師妹一廂情願,可既然決心了不與我師妹有任何關聯,又為何要如此?又何必要如此?”
解淮說:“嗯。”
方濯不依不饒道:“嘯歌師弟分明知道我并不看好他與守月之間的事,卻偏偏挑我不在的時候引誘我師妹,讓她重新對他生出希望,您覺得這對守月是好的嗎?您覺得這對她是公平的嗎?”
解淮說:“好。”
方濯一哽。解淮嚴肅地說:“你先回去,我揍他。”
方濯:“……”
方濯回了觀微門。回去他更生氣了,坐也坐不住,躺也躺不好,胸口堵着一股子悶氣,就差要亂摔亂砸。他一煩,就感覺體内兩股氣息再度糾纏到一起,好似要破體而出,便不得不又喝茶順氣,打坐調息。
朦胧中感覺有誰坐到了自己身邊,輕輕戳了戳自己的腰。緩緩睜眼一看,就被吓了一跳:柳輕绮撐着頭,一張大臉倏地出現在眼前,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
突如其來,毫無準備,方濯的臉刷的一下漲紅。柳輕绮哈哈大笑:“多大的人了還會被這個吓到?”
方濯驚魂未定:“你怎麼走路都沒聲音的?”
“哼,有聲音,不就被你發現了嗎?”柳輕绮掐了一把他的臉,“怎麼在這兒打坐?我聽說你在傾天門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就為了守月和嘯歌,有這麼回事嗎?”
“什麼叫‘就’?”方濯把他的手拿下來,“這是很大的事,很嚴肅的問題。關乎着你徒弟是不是被其他人的徒弟給騙了的問題。”
“嗯,”柳輕绮不以為意,“我知道你怎麼想的。你不就是覺得,嘯歌此前那樣對守月,現在也不應過來示好了麼。很簡單,隻要你同守月說了咱倆的事,你就可以随便插手他們兩個了。”
方濯吞了口唾沫。他好像沒明白柳輕绮是什麼邏輯,又好像懂了。但當時,他迫切地想要回複他,便隻能說:
“不行,若是現在便叫守月知道,她一定——”
方濯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有點尴尬,摸摸鼻子,懂了。
柳輕绮看着他笑。其實正如他所說,解決方法很簡單。方濯為什麼不敢把他和師尊的事告訴君守月,君守月就為什麼不敢把她和嘯歌的事告訴大師兄。他們擔心的是一個東西,害怕的也是一個東西。既然都隐瞞了,誰又能有立場去警示誰?
方濯明白了。他徹底明白了。雖然心頭依舊郁悶,但正如柳輕绮所說,他又怎麼能就這樣義正辭嚴地去質問君守月?方濯歎了口氣,灰頭土臉的,又感到一陣煩。煩得要死不說,心頭還總是不安,他不知道這是對喻嘯歌的刻闆印象,還是某種詭谲的預示。
柳輕绮像是看破了他的想法。他拍拍方濯的肩膀,小聲說:“放心,你傾天師叔教徒弟也有一手。守月碰上的未必不是良人。”
方濯道:“我隻是——”他閉上眼,吐出一口氣,悶悶地說:“算了。”
“是得算了,方濯師兄,現在你得留意另一件事,”柳輕绮道,“最多兩日後,沈長夢便要抵達振鹭山。”
方濯頹然郁悶的面龐立即變得嚴肅起來。他的上半身忍不住坐直,看向他的目光隐隐帶着不安。柳輕绮慢吞吞地過去拉住他的手,将自己的掌紋與之貼上去,不知道在比什麼。但他口中卻淡淡地說道:“我想在天下大亂之前,請你同我去一個地方。”
“你說,哪裡我都陪你。”
方濯心懷鬼胎,心頭惴惴,答得極為迅猛。卻聽得柳輕绮說:“墓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