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些事情上,方濯還是天真。他竟真的以為等到師叔們之後就能很快地離開柳府回家,但萬萬沒想到,清晨便已經做好了的打算,卻到傍晚才實現。
柳澤槐此前壓根沒想到魏涯山會來,就算是魏涯山已說了不必去禀,他也不可能真的便就此在柳府裡招待人家一下完事兒,早暗地裡偷偷拆人去了門派報信。一派掌門親自到了地界,天山劍派掌門必然出來迎接,魏涯山也不好退卻,便随着上了山,連帶着他的師弟師妹,隻把方濯一個扔在院子裡。
方濯非常無趣。林樊很好心,留下來陪他消遣時光,于是兩人蹲在院子裡玩起了林樊小時候的遊戲——擲石子。
其實原理也很簡單,在面前數尺外畫幾個小方格,裡面寫上不同的數字,然後抓一把石子。手裡随便握幾個都行,沖着你看中的那個方格扔,若進入方格的正好是方格裡的數字,則記上一分。若不是,自然從頭來過。
這個遊戲方濯小時候也玩過,畢竟誰家沒有石子,他家全是雪,畫方格還方便點。所以不需要林樊講規則,準備好相關事宜,便給兩邊都準備了一罐石子。十幾個回合下來,兩人各計一分。石子噼裡啪啦散落一地,隻看着就嫌硌得慌,兩人蹲在檐下,看着這滿地亂畫的方格,沉默了。
林樊嘟嘟囔囔地說:“我記得我小時候玩得還挺好的,全山無敵手呢。”
“好巧,我也有這樣的記憶,”方濯有點沮喪,“可惜了了,輝煌已如雲煙散,現在是不行了。”
兩個被現實擊垮的年輕人惱羞成怒地掀了遊戲,将石子掏出來再度撒回草堆樹叢。林樊憤憤不平,似乎很為自己丢棄了當年起早貪黑苦苦練出來的丢石子技術而感到格外惱恨。他盯着那庭院裡亂七八糟的方格看了一陣,好像有點生氣,痛斥起自己這單薄的幼稚:
“還不如切磋呢。”
方濯一下子來勁了:“切磋?好,來啊,就在這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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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濯與林樊心血來潮,在柳府後院切磋了一場。在他回山後,他還在思索此事,自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搞得柳輕绮以為他在柳府被林樊下毒毒傻了,用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數下,方濯也一動不動,隻撐着頭看着空空如也的桌案,不知在想什麼。
柳輕绮臉都綠了,慌裡慌張地繞過去抓着他的肩膀,剛想照着側臉輕輕拍兩下,方濯便被他驟然驚醒,反應過來瞬間便瞧見柳輕绮面色蒼白地盯着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下意識問道: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你說出什麼事了?”柳輕绮吓得不輕,“你——剛才怎麼喊你也不回話。想什麼呢?”
看他如此緊張,方濯一時失笑。他想說不過出神,有什麼可怕的,但突然想到自己現在狀況,即将出口的話也堵在了嗓子裡。
柳輕绮當然應該害怕——要知道方濯現在可是危險分子,雖然僥幸活了下來,可到目前為止,尚無任何後續比連續不斷地産生後遺症要更可怕。未知的才是最恐怖的。
一想明白此事,方濯便連忙給他解釋清楚:“什麼事都沒有,我隻是在想,臨行前我和林樊切磋了一場,我赢了。”
“你赢了不是很正常的嗎?”
“不……”
方濯的嘴比他的腦子轉得快。反應過來後,他的臉倏地一紅,一把拉住柳輕绮的手,眼睛都亮了:
“真的嗎?”
柳輕绮好像也是嘴趕在腦子前面,且不幸的是,到現在他還沒發覺自己那句話有什麼不對:“什麼真的嗎?”
“你說我赢是正常的,真的嗎?”
“……”
柳輕绮白了他一眼,轉身就要走。方濯才不會如他所願,被當犯病吃了個白眼也不氣餒,一把摟住他的腰把他拖回來,笑容像被焊在臉上一樣,收都收不走:
“好師尊,再說一遍,再說一遍,我想聽!”
柳輕绮一點也不受他的撒嬌劍法引誘:“你想聽,我不想說,各想各的,互不幹涉。”
“說嘛,師尊!你好久沒誇我了!”
“滾蛋,我明明昨日才誇過你,誇你長得好看。”
“你好久沒誇過我的劍法了!皮囊乃過眼雲煙,這個才是主要的。”
話音剛落,便被柳輕绮照着側臉狠捏一把,嗤笑道:“那沒辦法,我是個庸俗的人,看上的隻有你這副雲煙皮囊,想讓我誇你别的,沒門。”
方濯和林樊臨行前切磋了一場,勝了。但兩人也沒在彼此身上讨着什麼好,方濯說他勝了,隻是擦了個險勝的邊,具體來說,算略勝一招,極平常一場切磋下來,兩人的手卻都已經震得麻到拿不起東西來。好在正逢年輕,輸赢都不丢人,方才還在庭院兩側敵我相抗,這會兒便蹲在一處,揮汗如雨,渾身皆濕了個透,胸口處起伏未定,面上卻先露出笑容來。
“其實我原以為,我和你差距很大,”林樊說,“如今一戰,我才發現,其實我也并不是那麼不堪。”
方濯喘了兩口粗氣,順勢用衣領擦擦頸間汗珠,笑道:“你要說真的嗎?當年在英雄擂上一見,我看你召喚術已經修煉到了如此境地,幾乎認為你要奪得英雄擂魁首。我原先也以為,我是不如你的。”
林樊此前提過好幾次想要和他切磋,不過除了幾年前柳輕绮跑到柳府來玩了一趟、他們兩個打了幾場之外,其他時候便再也沒找到機會。雲城時林樊也是抱着想和他一較高下的心思報的圍獵大會,誰料出現如此變故,心下也一定萬分不平。
交手時方濯便感覺出來了,林樊的意志像劍鋒一樣硬,一劈便落出一道冰冷月光似的劍鋒,輕盈從容如他本人,與幾年前交手時,已經有了莫大的進步。
兩人蹲在一處,說兩句話就擦擦汗。切磋有着它本身不成文的規定,為了公平,基本上兩方不會用上本門門派絕學,武學武學以武為最上,故而切磋本質上其實也是劍法刀法等武器的較量。
在這點上,兩人年齡相仿,實力也相近,自然分不出格外的高下。林樊滿臉是汗,但面上頗有些終于如願的滿足感,聽聞此話不由轉頭,笑道:“怎麼你也有這種想法?我可聽說你是振鹭山這一輩當之無愧的第一。”
“這個位置不能我坐,”方濯搖搖頭,“若真要論起來,可能我師姐才是第一。”
林樊蹲着蹲着累了,一屁股坐在台階上,用手扇風。聞言倒是一愣,随即哈哈笑道:“我明白。方少俠心性恭謹,不驕不躁,自然承認‘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