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我對不起你,我對不住你啊……”
方濯拍拍她的後背,哭笑不得:“好了,你師兄沒事,隻是被帶去問了幾個問題,又不是死了……”
君守月猛地擡頭:“不許說死!”
“好好,”方濯道,“不說了,不說了。真沒什麼事,别哭了。”
他拍拍君守月的發頂。君守月說道:“你不知道,師尊今天弄出來那個列陣都快吓死我了!二師兄和三師兄都說在圍獵場裡見到了你,還在不同的地方,我還不信,後來才知道原來是真的,真的有人想害你……”
廖岑寒和唐雲意也被他吓得半死。廖岑寒被他的“大師兄”給一劍砍上了肩膀,鮮血直流,若不是祝鳴妤從天而降救了他一命,估計他也得在冥府走一遭,再被柳輕绮給拽回來。方濯心下裡過意不去,到房間裡去看他,廖岑寒一瞧見他就松口氣,說,我就說那個肯定不是你。你的眼神、神态,都和在圍獵場看見的那個不一樣。我就知道不是你。
方濯一聽,忍不住失笑道:“這麼确定?”
廖岑寒正色道:“我真沒開玩笑。師兄,我看一眼就知道那個肯定不是你,你從來沒有過那樣的眼神,要麼你被什麼東西蠱惑了、失去了自己的神智,要麼那就是個假貨,是别人害你的産物。”
方濯說:“既然知道是假的,為什麼還是受傷了?”
“他和你的功力不屬于同一套數,”廖岑寒道,“有類似的地方,但是隻是拙劣的模仿。他自己,有着獨屬于自己的一套功法,但是變化多端,完全沒有規律可循。且反應非常迅速,幾乎沒有破綻,幾次我想要尋找機會去刺探他的命門,但都會被他一劍擋下。”
方濯微一皺眉,心想這路數其實跟他還真稍微有點像,他自己也是沒有一套固定的套路,也正是因此而最不好對付。但他絕對不會誇口自己的功法沒有一絲破綻,這個世界上真正沒有破綻的人是幾乎沒有的,功法也是一樣,隻要有奇招出世,就早晚都有可解之法。
這便隻能說,那空殼被激活開始對他進行模仿之後,又在模仿的基礎上進行了自我學習。而廖岑寒也提到過,在他發現他之前,“自己”已經擊傷了幾個别的門派的弟子,若在交手中順勢學習了對方門派的路數、并且迅速地融彙到自己的套數中,持百家言而對一人,在短時間内不露破綻,似乎也是可行的。
但若當真是這種情況,未免也太可怕了些。這說明隻要修真界有一人的氣息掌握在燕應歎的手中,他就可以借此來使用花葉塑身批量塑造出無數空殼,而這些空殼可以模仿、學習他人的功法,并且為之己用,殺的人越多,它的功力就越強,甚至隻要一交手,讓它窺得這套功法的核心路數,它便能學個五成,能力便會驟然增長,成為更不可控的存在。
方濯想着,忍不住緊緊皺起了眉。廖岑寒看他心煩意亂,有意安撫他,說道:“不過師兄你也不用想太多。雖然我沒打過,但是鳴妤師姐與他交手時勝了一招。現在我想,可能正是因為他會在交手過程中偷偷吸取對方的功力來挪為己用,而鳴妤師姐的功法似乎同他體内的某處相斥。那時他明顯出現了反噬反應,臉都紫了,才叫鳴妤師姐有空拖上我殺出重圍。此事不是不可解的,可能與相生相克有關。”
“相生相克?”方濯一愣,“莫非……”
“岑寒說的沒錯,就是相生相克。”
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方濯回頭一看,方覺雲婳婉早已不知什麼時候無聲無息進了屋子。兩人連忙行禮,雲婳婉微笑着說:“沒有打招呼就進來了,不冒犯吧?”
廖岑寒忙道:“師叔說的這是什麼話,我們的屋子自然是師叔随便進。”
“你剛才說的是對的,正是因為相生相克,方才我和你們傾天師叔讨論了一會兒,感覺鳴妤能救下你來,也正是因為這點。”
兄弟倆對視一眼,紛紛從對方眼中看出了某種清澈的茫然。雲婳婉道:“雁然一門和觀微一門其實都不算是振鹭的最正統的功法。你們應該也有了解,最初振鹭山沒有觀微一門,是在你們師祖上山之後才專門為他開了一門。最初的振鹭山隻有五門,掌門的靈台門,修藥的回風門,我師尊的傾天門,修樂的德音門和雲盞師尊的東山門。觀微和傾天都是在柳師叔和解淮師兄上山之後才有的,自然不屬于振鹭正統,而是自成一脈。隻是各門之間功力往往不相通,也少功法之間的融合和交流,所以這麼多年在振鹭山中,才未出亂子。”
“但是也有例外。你們還記不記得幾年前在萬劍峰曾有一個弟子走火入魔?那實則就是修行了振鹭派最正統基礎功法的弟子誤修了雲盞的東山劍法,結果新得的劍與他本身功法尚未完成融合,又突然闖進來東山劍一脈,自然無法靜心。他是急于求成,偷偷潛入到東山門随便摸了一本劍法,但東山劍本就霸道,若沒有充足的内力和靈力加持,走火入魔是必然的事情。”
方濯聽着,點一點頭,心裡想着,怪不得葉雲盞如此年輕卻有着自己的傳說,原來也是與東山劍互相成就。他倒是記得那人,那個弟子已一己之力叫整個萬劍峰關門修整将近一個月,一個月後他又受事擱置而無法前往萬劍峰,逡巡多次,方才得了伐檀。
雲婳婉又說:“由此,功法和功法之間也有相生相克。雖然觀微劍法已經失傳,但是觀微一脈的基礎功法你們也在學習,這麼多年過去,想必也差不多已經融會貫通了。不巧的就是,這一套功法正好與我們的雁然一脈是相克的,若是刻意修習,必然會導緻走火入魔,嚴重時甚至有可能在發瘋後廢掉一身的功力成為廢人。”她頓了一頓,又說,“就像岑寒見的那個空殼一樣。他與鳴妤交手,學習了鳴妤的功法,但由于體内已經有了阿濯和你的觀微一脈,與雁然相撞,必然反噬。”
她粲然一笑:“所以你們師尊始終打不過我,也有這方面的原因。雁然劍法在某種程度上壓着觀微一脈,其實也有當初我與你們師尊交手,從中研習能夠點破對方破綻法子的原因。當時我的對練基本上都是你們師尊,也就是未完的雁然劍法對上隻有一點皮毛的觀微劍法,在對戰中一次次修改雁然劍譜,自然,也就成了今天這個狀況。當年一念,今日成果,想不到救了岑寒一命。”
她說着,拍了拍廖岑寒的肩膀,頗有些感歎。方濯與廖岑寒雖然都是内門弟子,但也是頭一回聽說這樣的秘辛,一時有些入神。雲婳婉與柳輕绮對練的場景他想象不出來,卻在腦中畫了一片薄霧,好奇而盡力地思索。他忍不住笑一笑,說道:“師尊和雁然師叔對戰,此前我倒是從未見到過……”
“你可以去問他,問他他就會告訴你。”
雲婳婉笑道。方濯垂一垂睫毛,平靜道:“我覺得,他未必會告訴我。”
“你可以去問問他,不用在這裡瞎猜。”雲婳婉說,“我來就是為了這件事,結果聽到岑寒提到相生相克的事,多了話,偏了最初目的,也是不該。”
“啊?”
廖岑寒比方濯先反應過來,張開嘴,愣愣地看着雲婳婉。一瞬後,他突然用膝蓋頂了方濯一下,對他擠眉弄眼,分外猙獰。
方濯怔怔地看着師弟突然變成青面獠牙樣貌,也一驚,腦袋裡登時好像飄過了什麼諾言,但卻轉瞬即逝,沒有抓住。可他已經下意識站起身來,呆愣愣地看着雲婳婉。雲婳婉疊一疊手,端坐于旁,說道:“他找你。”
“他……他……?”
“他找你。”
雲婳婉沖他微笑。她的笑容向來是溫柔多情而又春風拂面的,可在此刻,那微笑卻好似一隻春日裡的巨錘,錘爛了太陽又掀起冰霜,驟然糊了他一臉。
方濯目光呆滞,放棄了思考的能力。一時間白日裡的事情已經完全遺忘幹淨,腦袋裡隻有兩個字盤旋: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