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濯被跳了一次重要劇情。至少在他看來,無論是誰,費盡心思複刻了十幾個他放到圍獵場裡面去殺人,事後一定是一場腥風血雨。如果不被審判,至少也應該會被關到牢裡過上那麼幾天,吃饅頭喝髒水,好言相勸或是嚴刑逼供,然後他甯死不屈咬牙堅持,他的師尊師叔同門兄弟姐妹們想盡辦法把他救出大牢,在痛苦而又充實的牢獄生活中想明白人生一切,然後大徹大悟或者是就此黑化,出去後就已不再是從前的方濯,而是一個經受命運洗禮明了人世實質的加強版方濯。
但是沒有,一點也沒有。
甚至人都沒死(此處方濯要澄清一點,他沒有任何希望無辜人死去的意思),柳輕绮在短時間内迅速地學會了比祁新雪的霜峰藥理要更厲害更立竿見影的療愈術,非但能在瞬間扭轉乾坤,還能起死回生。
柳輕绮以一種最不可思議的速度結束了這場争鬥。
同時以一種最匪夷所思的方式撕破了臉面。
方濯怎麼想,都沒有想到,燕應歎沒死這個秘密,竟然會在這時候在諸門面前抖摟出來。
也壓根沒有想到,柳輕绮會用修真界目前最大的禍害來換自己一命。
方濯的心态經曆了數種完全不同的變化。就在“燕應歎”這個詞出來之後,伴随着有人未曾遏制住的驚呼和在場數位像是商量好了一樣突然一起狠狠握住扶手的人們的起身,方濯的心也随之一跳一跳,升到喉口,又猛地墜入谷底。
方濯大抵認為,自己在某種程度上還挺天真。
但是他不傻。
他不認為柳輕绮在短短的這一段時間之内就能迅速地從燕應歎當年所帶給他的陰影中起身,并且能毫無心理障礙地就跟衆人揭開這個還不知到底會進行如何走向的消息。而看雲婳婉的神情,很明顯,在做這個決定之前,柳輕绮并沒有跟他們商量過。
振鹭山與一些知情人藏着燕應歎這個消息,正是因為不知到底是讓諸位都知道好,還是要等一個合适的時機再廣而告之。如果能将燕應歎悄悄直接扼殺在搖籃裡,那麼一切悄無聲息地走向完美結局,是最好的。
可很明顯,他現在的趨向已經向着東山再起一路狂奔而去。這個秘密瞞不住,也不能瞞,隻是沒有合适的時機,畢竟當年燕應歎之死人人都知道,但當時的情形以及事後修真界的态度卻很值得令人揣摩。
柳輕绮不是那種一意孤行的人。
他愛管閑事,但是不愛折騰破事。
方濯打破他一個杯子他能想八百個招讓方濯生不如死,但是提醒他小測完忘了收卷,他又煩得要命。
柳輕绮是一個熱衷于本末倒置的人,但卻不是那種總愛跟人對着幹的人。特别是在燕應歎的問題上,每次提到他,隻要需要做什麼決定,他一定要多方面問好,确定沒有什麼隐憂,才會戰戰兢兢地确定下來,事後還要東問西問,茫然若失。
他不果斷,特别是在燕應歎的事情上,沒人比他更謹慎。
但在今日,卻仿佛将一切刻闆都打碎,露出一個完全不屬于他的過往的嶄新的形象。
這個形象令人不安,讓人怅然。同時在方濯心裡打下了一個烙印。直覺告訴他,這種狀态壓根不是釋然。
他根本就不對勁。
但到底,方濯在那時是沒有機會詢問他的。他被綁在高台上,在萬人視野之下,眼睜睜地看着一個一個“自己”枯萎破碎,被吸取的靈魂與生命回到那些被“他”所奪走的原有的主人身上,任由他們漂浮、站起、懵懂,再聽着數人驚呼,直至進入一片死寂。
就算是花葉塑身,可也确确實實剝奪了一個人的生命與靈氣。但目前衆人所能見到的,卻是某種隻存留在傳說與古籍中的神秘因子。
它的名字叫“死而複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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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城那邊沒有機會、也沒有理由再扣押下方濯。他沒有傷害任何人,隻是有有心人意欲将罪過嫁禍在他的身上,他也沒有濫殺魔物,甚至自始至終隻是殺了一隻辣椒怪。
而修真界也沒有辦法問責、審判方濯。那二十個“他”已經曆曆在目,柳輕绮一個一個抓出來殺完了排列在他們面前,鐵證如山。且甚至已經死亡的弟子都被某種特殊的功法扭轉了生死,除了受到些驚吓外,根本就沒有任何損傷。而花葉塑身是燕應歎的标志性功法之一,在餘下的花瓣中都檢測出了魔息,方濯身上也有魔息,但卻是外來的附有。
“辣椒怪。”雲婳婉說。
正在為方濯探查身體的藥修擡起頭來,看了她一眼,神色複雜地點點頭。
“方少俠身上,确實是有魔息,隻不過是來源于那隻被獵殺的辣椒怪。”藥修說,“如果在下沒猜錯的話,應該是辣椒怪死亡時的汁液灑到了方少俠的身上,同時又有辣椒籽附着于其上。這隻辣椒怪本身就被迫識别了方少俠的标志,在辣椒籽觸碰到肌膚的那一刻,就會在方少俠體内完成寄生,複刻其身形以及氣息,生出萬千種空殼。這些空殼會吸取方濯少俠的一點點功力來進行自我擴充,并且分配到狩獵場的各個角落,在被觸碰之後就會覺醒,然後通過汲取他人靈魂和生命來進行生存。”
“這樣一來,方濯少俠在排行榜上狩獵魔物的異常也可以解釋。空殼雖然在被觸碰之前不會行動,但是也屬于魔物,辣椒籽一旦觸碰到方濯少俠,就會開始千次萬次的寄生,且速度越來越快,結界内靈氣将會将其都視作為方濯少俠捕獵的魔物,自然會實現榜上成倍的增長。”
“而隻是被潑了一身辣椒水而已,方濯少俠自然不會過多留意,但這隻辣椒怪本身就被人做過手腳,才叫諸位着了道。”
方濯的嫌疑不問自解。因為他本人是沒有魔息的,在清洗幹淨軀體和衣物之後,身上的魔息就消散得一幹二淨。而衣服上的魔息也被認為是來自于外界,與他自身的功力并不相容。任憑其他掌門怎麼探查,都無法從他的血液中發覺一絲一毫的不屬于修真界的氣息。但也有人提出是否是方濯自導自演,卻也很快得到了質疑。原因隻有一個——他是柳輕绮的徒弟。
柳輕绮的徒弟怎樣?
柳輕绮再護短,也不可能讓他的徒弟與魔教有關聯。
隻是這兩句話,衆人便倏忽放過了他。
方濯雲裡霧裡。他被送回客棧的時候已經換了一身新的衣服,洗得身上香噴噴的。幾個師弟師妹都趕緊過來噓寒問暖,方濯自己倒是沒事,隻是腦袋還暈暈乎乎。
君守月此前吓得臉色煞白,蹲在門口等他回來等了幾個時辰,腳都站麻了,卻不妨礙她猛地一跳,撲過來問他怎樣。她是這裡面最提心吊膽的一個,畢竟是她跟方濯置氣,驚了他的馬導緻他沖出圍獵場,才有了這檔子事,如果一直跟着他們在一起,說不定就沒事了。見方濯平安歸來,身上也沒少點什麼東西,她才一下子放了心,抱着方濯哇一聲哭了,嘴巴裡含含混混地嘟囔着: